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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中国儿童文学四十年,文学观念是如何演进的?

http://www.newdu.com 2019-02-15 中华读书报业界 曹文轩 参加讨论

    上个世纪70年代末,中国历史在经历了一场波澜壮阔、具有解放性的重大转折之后,沉入了深刻的民族自省。中华民族历史悠久,并为人类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文化。对我们的历史采取虚无主义态度,后果必将使我们失去必要的自信力。但,面对脱离并落后于世界的严酷现实,追溯反复被他民族蹂躏的屈辱、苦难历史,这一时期必然性地产成了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在追究他者原因的同时,我们也需要对我民族之性格进行彻底反思。
    这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民族所具有的强大的自我反省能力。
    受这样一种社会情绪的感染,我们对儿童文学作家做出了一个明确的定义:“儿童文学作家是未来民族性格的塑造者。”这种意识迅速蔓延并被认同,并以不同感受、不同形式、不同侧面体现于当时的创作实践中。
    中国儿童文学不再简单地赞美忍让、老实、厚道和温柔之性格,而把很多优美的篇幅给了阳刚之气。与成人文学一样,男子汉形象一时成为鲜明的人格形象。文学追求力度和强度,敦实平和、温良恭俭让的精神,被那时的儿童文学所不齿,刚劲之雄风成为一时的美学风气。大量作品发出“还我个性”之呐喊。
    进入90年代,随着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越来越深入地走向世界,我们的视野日益开阔、思想不断发达,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开始从思考民族的立场逐渐转向对人类的更高度思考。对儿童文学的定义开始多元化,“儿童文学的意义在于为人类提供优良的人性基础”成为主流话语。中国儿童文学开始进入更加广阔、更加丰富和具有无限创造可能的天地,并日益融入世界儿童文学。
    三十多年前,一群儿童文学的精英分子聚集于中国的庐山,以沉思、疑惑甚至不满的目光回望曾经的中国儿童文学,表现出了一种要开创中国儿童文学新历史的强烈愿望。那是一个激情四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又满怀憧憬的时代。
    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一些令人振聋发聩、甚至显得前卫的观点,在今天看来已经是常识。但那些具有宣言性质的观点,依然值得我们回顾:我们赞成文学要有爱的意识;我们推崇遵循文学内部规律的真正艺术品;我们尊重艺术个性;我们赞同文学变法。
    这是痛苦但令人振奋的嬗变。老一代在进行伟大的自我超度,坚强地从自己身上跨越过去。新一代带着压抑不住的开创精神,发出沉重而响亮的足音进军文坛。新与旧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刻印。文学在变法,“回归文学正道”成为所有儿童文学作家的集体诉求。
    百家争鸣,观念繁多,而核心观念是:“让儿童文学回到文学。”
    到上世纪90年代,随着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对儿童文学的功能、意义的理解更加全面和辩证,又生成了“让儿童文学回到儿童”的观念。儿童本位之思想开始被许多作家接受。一个看上去与“让儿童文学回到文学”的观念相对立的观念,恰恰共同构成了中国儿童文学更为完美的格局。
    上世纪末,“成长文学”的概念脱颖而出。这一概念的生成,意味着一块隐形陆地的忽然浮出,意味着一脉新形态的文学的生成,意味着一种新的美学意念和新的言说方式的确立。
    我们曾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陷入一种经常性的困惑:我们似乎忽略了什么,并且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什么;我们隐隐约约地觉得,我们在处理一些题材、一些事情和一些主题时非常麻烦,不知如何下手和掌握在什么分寸上;我们总有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在我们不得不做出那样的处理之后,我们从内心深处觉察到我们将生活强行地削切与挤压了。
    大约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中国的儿童文学界忽然涌进一批新手。这些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写出了与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不大对路的东西。而越往后,随着他们思考的深入与美学视域的扩大,他们笔下所出的文字,就越来越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儿童文学。
    怀疑、被审视,始终没有停止。他们甚至被认为是从事了与儿童文学毫不相干的写作———这种写作败坏了真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这样的写作被认定为“成人化写作”。
    名正方能言顺,“成长文学”的命名,使那些为少年和准青年写作的作家从此心安理得。
    但我们也在不久后发现,传统意义上的、被看成是“标准儿童文学”的写作被冷落了。中国儿童文学很快出现大规模回潮现象。如今,那些曾经沉浸于“成长文学”写作的作家又成了“标准儿童文学”的生力军,直至进入图画书领域而成为这一领域的领军人物和主要力量。
    上个世纪70年代末,仿佛身中魔法的中国儿童文学显得过于苍白与寒碜。历史翻开新的一页,我们对想象力充满向往。倡导想象力、尊重想象力、操练想象力,成为儿童文学的风尚。其实我们并不缺少想象的能力,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使它处在沉睡之中而已,一旦被唤醒,必然十分生猛。随着《哈利·波特》《指环王》《加勒比海盗》等作品与电影之全球性的滚滚热浪对中国的大肆席卷,中国的作家、批评家、出版家以及广大读者毫无保留地认同了一种叫做“幻想文学”的文学,并深深地迷恋上了它。
    可这就是儿童文学的全部吗?疑问一直纠结在许多作家心中。近几年,“记忆力”的话题开始进入我们的话语。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被提了出来:对于作家或是对于文学而言,记忆力——对现实的记忆,对历史的记忆,是否是一种比想象力更重要的品质?在今日,包括幻想文学在内的儿童文学是否需要更多地强调记忆力呢?“写实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概念又重新被庄重而严肃地提出。
    如何界定当下的中国儿童文学已经变得十分困难。从前的儿童文学,形态比较稳定和单一。何为“儿童文学”,在相当漫长的岁月中,是一个不证自明的问题。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大不一样。在并不很长的时间内,随着商业化浪潮的反复席卷,中国儿童文学出现了许多新的形态。
    在此语境下,有中国学者提出了“艺术的儿童文学”和“大众的儿童文学”这一对概念。
    这一范畴上的区分使我们减少了观念上的冲突和磨擦。作家和批评家们认同了这样一个观点:艺术的儿童文学与大众的儿童文学作为儿童文学的两大类别,各有各的读者针对面及其价值取向。艺术的儿童文学与大众的儿童文学各有所长,难说高低。艺术的儿童文学更注重纵向接受,作品所显示的意蕴、美感等并非当时一定为读者接受、认可。强调的是历时效应。大众的儿童文学更注重横向接受,作品的意蕴、美感在当时很容易为读者所接受、认可。强调的是即时效应。没有横向写作,儿童文学谈不上丰富;没有纵向深入,儿童文学只能原地踏步,甚至永远处在洼地。两者可以彼此影响,彼此促进。而最理想的儿童文学应该既是“艺术”的又是“大众”的。
    大家正在接近一个道理:一部完美的文学史,恰恰是由不断寂灭的历史和不断存活的历史共同构成的。
    中国文化的内在精神决定了中国作家的家国情怀。无论是忧患,还是幸运,也无论是被失败感恐袭,还是被胜利感鼓舞,我们都一定会将这一切与自己的国家联系在一起。这是中国人坚定不移的思维方式。
    中国儿童文学之所以有如此气象,与国家品质的不断提升和力量的空前加强密切相关。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一旦走上正确的道路,它数千年积蓄而成的文化底蕴就会发挥巨大能量。中国人仅仅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就初步驱走了令人压抑的贫穷——不仅驱走了物质上的贫穷,也驱走了精神上的贫穷。如今,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可以毫无障碍地接受全世界的精神财富,并可以自由地为全世界创造精神财富。中国儿童文学离不开这样的一个背景。相信新兴的中国儿童文学一定能与世界儿童文学优美共舞,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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