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围绕神话旅行与救世情怀阐述美国比较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的神话研究。坎贝尔将神话看成蕴含思想启迪的精神宝藏,他希望从神话世界寻找治疗西方精神痼疾的救赎力量。因此,他突破基督教神话传统的束缚,在异域神话世界探险。面对人类不同群体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坎贝尔坚信共同的家园会形成凝聚人类的星球神话;在传统神话力量衰微的时代,神话同样可以引导处于精神危机中的个人完成自我救赎。正是他的著作所具有的救世情怀,才使其著作对美国当代文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关键词:约瑟夫·坎贝尔;神话研究;神话旅行;救世情怀 被国内学界忽略的约瑟夫·坎贝尔 长久以来,由于沿袭前苏联的学科划分和神话观,神话仅仅与“原始”的或古老的文化传统相关,而神话与当代、神话与自我甚至神话与文化创意之间的相关课题被忽略了。这种神话观的长期流行已经为国内学界和影视创意领域带来了负面影响。一方面中国多民族神话的当代传承遭遇了问题;另一方面,影视界标榜为新兴媒体,掌握新时代的话语权,不屑于向中国多民族神话这种所谓的“陈旧”文化学习。然而,在无法正确看待多民族传统神话和掌握基本的民族神话知识的基础上,国内影视创意领域又艳羡传统神话对好莱坞为代表的美国影视创意的推动,便急功近利的挖掘和删改多民族神话。由于缺乏比较神话学视野和中国多民族神话的基本积累,许多影视作品沦为模仿的模仿,最终因其作品缺少传统文化内涵而无法获得受众的认可,屡屡失败。 约瑟夫·坎贝尔 在这种背景下,美国比较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对美国好莱坞创意的影响依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坎贝尔对国内普通读者未必陌生,只要列举《星球大战》创意的源头,《星球大战》中的绝地武士的导师尤达、《达·芬奇密码》中符号学家罗伯特·兰登的原型,就会让他们顿生敬意。但是,这种基于他所影响的文本而获得敬意已经扭曲和遮蔽了坎贝尔本人及其神话学的某些纬度。虽然他可以称为与荣格和比较宗教学家伊利亚德等人并列的神话学大师,甚至在他对美国文化创意的影响上,他更值得国内学界关注。 然而,实际情况是,坎贝尔神话研究的巨著《神的诸种面具》《野鹅的飞行》和《神话意象》等学术著作,没有被翻译到国内,引入国内的是《神话的力量》《追随直觉之路》《英雄的旅程》《指引生命的神话》等采访录或讲演集,并且,它们定为畅销书,而非学术研究。在远离了坎贝尔神话研究的具体语境和具体问题的情况下,这些书又被某些出版社与流行的心灵鸡汤或粗浅的治愈系联系起来,这是对坎贝尔神话学的扭曲和误读。 此外,由于好莱坞世界的推崇,神话学家坎贝尔又会因为学界对好莱坞所代表的美国流行文化的刻板印象被打上时髦、媚俗的烙印,被排斥在严谨的学术研究之外。最终,坎贝尔神话学及其所影响的文化现象所体现出来的问题也被忽略。 但是,坎贝尔是一位国内学界不应该忽略的学者,无论从其研究对象、研究论题还是他的影响来看,他都值得关注。坎贝尔的神话学著作可以称为好莱坞世界的神话学编码。《星球大战》《黑客帝国》和《阿凡达》这类里程碑式科幻电影中的叙述结构自不用说,国内受众特别熟悉的《肖申克的救赎》《当幸福来敲门》等影片也是以坎贝尔英雄探险模式为基本结构,而2016年、2017年的《星球大战7》《星球大战8》依然可以看到坎贝尔神话学的痕迹,而2018年3月5日获得第90届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奖的《寻梦环游记》和前一届获奖的《疯狂动物城》都将这种叙述结构运用到几近完美的程度。由于美国好莱坞大片以及迪斯尼、梦工厂等动画电影对国内的冲击,人们时时刻刻生活在坎贝尔所影响的文化语境中,却忽略了这位神话学家的存在。 为何一个神话学家能够对好莱坞为代表的高科技时代的文化创意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位被尊称为新时代运动先知的神话学家,通过他对新时代运动的影响,从而为美国文化创意形成怎样的文化语境?坎贝尔的神话学著作对乔治·卢卡斯等导演和沃格勒等剧本理论家的启发,从而为好莱坞建立怎样的创意叙事传统?追溯该问题不但能够籍此反思国内的神话观,而且可以通过解析美国文化创意领域的神话学编码,在其文化根源反思和借鉴其创意灵感。作为备受科幻导演卢卡斯所推崇的神话学家,这对传奇师徒坎贝尔与卢卡斯的相遇几乎将文化的两极(传统与当下、神话与科学、神圣与世俗等)并置在一起,而打上坎贝尔神话学烙印的科幻电影又在现代语境中重演着米所斯(Mythos)和逻各斯(Logos)的冲突与合谋,它们展示出文化发展的历史长度和延伸的张力。好莱坞世界对坎贝尔的推崇说明他们对文化传统的尊重,这种尊重使他们的作品具有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并逐渐形成相互支撑的创意传统,而不至于像国内影视界,自诩掌握了新媒体时代的话语权,却因为作品文化内涵的缺失而陷入创意的困境。 坎贝尔的神话研究拥有深厚而多元的文化传统,并承担了迫切的当下使命。他继承了西方十九世纪浪漫主义和二十世纪新神话主义对神话力量的推崇,借鉴了西方传统之外的异域神话的思想,从而在新的时代语境下从神话学的视角回应与当代西方文化密切相关的论题:如何面对传统神话失效所导致的文化困境和人生难题、多元传统的相遇时刻的传统神话反思以及高度发达的科学为新神话所带来的契机等等,而他籍此所展开的关于神话与当下、神话与自我、神话与科学等方面的思考为神话研究开拓了空间。在坎贝尔那里,神话的力量能够引导西方走出精神的荒原,实现文化的复兴;在文化融合背景下,坎贝尔认为异域神话成为基督教的活态语境,能够将其从体制化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在传统神话失效的情况下,坎贝尔探索如何使神话成为引导人生叙事的重要力量;在融合神话与科学的冲突的基础上,坎贝尔从探月之旅所获得的地球意象提出人类同一的美好祝愿,并希望神话的力量能够消融不同群体间的冲突和隔阂。坎贝尔的这些思考都应该获得国内学界的关注和探讨。 一、神话研究:文化荒原中的当下使命 坎贝尔的神话研究具有迫切的文化使命,他坚信神话具有疗愈文化痼疾的精神力量,因为神话是文化传统的核心编码和文化基因,与该文化的健康密切相关,因此他的神话研究与西方文化复兴的使命联系起来。 在《荒原》中,大诗人艾略特运用了中世纪的圣杯骑士能够寻找到拯救西方现代荒原的圣杯。坎贝尔在他的神话研究继承了这一传统。如何走出因神话力量的缺失而陷入的文化荒原?帕西法尔是中世纪骑士传奇中最著名的圣杯骑士,而坎贝尔正如他最喜欢的这位骑士那样,为西方世界文化荒原寻找救赎的圣杯。因此,坎贝尔被称为神话的捍卫者,他相信神话是解决现代社会精神痼疾的良药,因为神话蕴含着等待人们挖掘的精神宝藏。神话不仅仅是让其研究的对象,更是需要倾听的神圣启迪。神话是过于理性和实用的日常生活的解毒剂,也是促进文化前进的动力。人们曾利用通过仪式释放和转变个体的精神能量,然而,在神话和仪式缺失的现代社会,这种没有被转变的能量只能在梦中得以缓解。由于缺少与灵性世界沟通的中介,此种无法转变的心灵力量会使人陷入精神的荒原之中。另外,当人们过于沉迷于经济和政治利益的时刻,他们就遗忘了曾有的神秘维度,通向未知世界的路标与入口因而被封死,神话象征的意义被褫夺。由于神圣世界的大门被关闭,单维自我的人只有面对被橱窗的镜子反射的碎片化的影子。总之,神话的缺失使得现代社会成为精神的荒原。神话的宝库中可以让精神荒原得以复苏的恩赐,正在呼唤着今日的英雄们踏上征程。 基于现代社会人所处的困境,在《千面英雄》中,坎贝尔提出阐述英雄探险的单一神话。在他看来,这是世界英雄神话的共同叙述模式。单一神话展示形式多样然而内容却如一的世界神话,让人们在多变的表面背后看到神话的同一性。 “我们所看到的总是那个形式虽然千变万化,然而内容却始终如一的故事,使人深思的是这个故事暗示有许多尚未为人所知的东西需要我们去体验。” 英雄在远离、探险、归来的探险中所获的恩赐和精神启迪,能够为当代精神荒原带来救赎之道。通过英雄的旅程,个体的生命历程与神话世界以及神话中的英雄探险建立联系。这一与人类世界拥有不同特质的神秘世界是人类源于并最终归于的神秘源头。在探险过程中,英雄在宇宙的中心将神秘源头的生命之水再次引入这个世界。因此,英雄旅程成为治疗现代精神荒原的神话治疗术。坎贝尔希望做一位将神话的神秘力量引入当下精神荒原的文化英雄。 二、比较神话学:异域世界的文化探险 坎贝尔在与西方传统不同的异域神话世界探险,并将宗教放入宏大的活态神话语境中,激活其被宗教体制所遮蔽的意义。因此,坎贝尔将多元神话传统相遇看成自我反思和批判的契机。因此,在美国处于边缘地位的印第安神话,与西方相对立的印度神话,成为坎贝尔寻求启迪并藉此反思西方传统神话的参照系。 英雄探险是坎贝尔面对他者文化的思维方式。传统是束缚人的思想的边界,边缘之地是一片混沌的未知领域。远离中心的边缘,因为未受到保护而成为危险;因为远离神圣,而成为污染;因为模糊不清,而成为禁忌。是否有勇气突破边界,在被传统的话语权力所建构出的象征着边缘甚至邪恶之地的他者世界中,寻找光明;是否有勇气踏入那片陌生、充满艰险却又有着无穷回报的国度,是每个文化英雄的旅程所面对的拷问。从孩提时代开始,坎贝尔便痴迷于印第安神话,成年后他又疯狂地热爱印度神话。在去欧洲的轮船上,坎贝尔与灵修大师吉杜·克利希那穆提(Jiddu Krishnamurti)相遇,并成为好友。东方思想的宽广世界在坎贝尔的面前展开。他的四卷本《神的诸种面具》便是在这些边缘之地探险的最终成果,这本展示神和英雄的自然史的巨著证明:在建构当今人类价值观念的父神文明之前,有一个曾经在人类历史中存在长达几千年的女神文明;在基督教所统治的西方世界之外,还有一个遵循着与西方人不同的价值观念的东方世界和印第安世界。 然而,坎贝尔展示这些异域神话并不是满足西方世界窥视他者的猎奇心理。他探险的最终目的在于解决西方世界所面对的精神危机。神话是需要倾听的神圣启迪,然而,神话在牧师那里堕落为人人必须遵守的教条。坎贝尔因此将基督教放入宏大的活态神话语境之中,将这些堕落为教条的西方神话,从体制化、缺少生命力的困境中拯救出来。 坎贝尔此种阐释方式与文学理论家弗莱类似。弗莱更大的文化视野中审视文学,坎贝尔将基督教纳入神与英雄的演变史中,从人类精神演变的历程阐述基督教神话意象的意义。“它并不会让你失去你的宗教。你信仰的东西依然在那里,只不过,现在它会用它初始的语言对你说话,而那是原先被神职志人员所遮蔽起来的。” 通过这种解读,坎贝尔希望人们能够从文字的遮蔽和代表牧师的权力机构的解读中解放出来,面对活态神话,倾听这些神话,让神话意象成为激发和引导个体精神能量的意象,从而感受到神话的神圣律动。这些被压抑的由史前、边缘和他者所组成的神与英雄的自然史,是宗教经典产生的原初语境,只有将其放入这一语境中,才能真正理解宗教中的神话意象的意义。 三、星球神话:神话研究的未来纬度 科学探索的神话学意义是坎贝尔致力于深入展开的话题。坎贝尔由探月之旅所提供的地球意象而呼唤凝聚全人类的星球神话。他希望通过神话消弭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异。“通过神话贯通科学与宗教、心灵与肉体、东方与西方,则成为他职志中的职志。”也就是说,在这位神话学家那里,神话具有沟通差异和消弭冲突的魔力。 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对立从古至今一直存在,并给人类世界带来了无数劫难。圣·奥古斯丁曾经发动神的公民对魔鬼的公民的战争。群体主义者用爱面对自己民族,用仇恨面对其它民族,在他们那里,爱的原则与恨的原则截然分开。神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而对他民族则又成为张着血盆大口的死神!双面神是自我与他者区分的依据,而此种阈限神划分出了神圣地域的边界。坎贝尔整个学术生涯都在反对此种群体中心主义。无论是《千面英雄》中的单一神话,还是《神的诸种面具》中的神与英雄的自然史,他都努力让人们通过神话理解自身,并努力促进不同群体之间的相互包容和理解。 在《千面英雄》的前言中,坎贝尔认为他需要像解剖学为人体画结构图那样,为世界神话描画结构图,他的目的是促进人类在相互理解上的统一。在《神的诸种面具》中,坎贝尔用大写的“神”(God)意指高于世界所有神话的超级所指,世界神话都是其的面具,这些不同面具都具有合法性。通过展示这些面具的演变史,坎贝尔试图从神话的角度平息因为宗教的差异或者派别的差异而导致的分歧和争端。坎贝尔曾经提到印第安部落的领袖黑麋鹿的灵视。在黑麋鹿的灵视中,这个世界处处都是世界的中心,处处都是世界的至高点。世界不再是一个圆环(hoop),而是许多个圆环,环环相扣,每个圆环都有其存在的理由。世界众多神话中都有处女生子、英雄死而复活的故事。他认为世界神话源于同一神话母题库,各个民族的不同神话则是根据当地的需要,对这一母题库进行了选择、阐释和仪式化改造,因此,世界所有的神话都应该得到人们的尊重。也就是说,世界各地的神话都是超级所指的面具,都有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和合法性。 坎贝尔写作《神的诸种面具》的经历即为在神话世界中寻找答案和恩赐的旅程。从神话世界中寻找恩赐,融合不同的二元对立,是坎贝尔在神话世界中探险的任务。如果将拥有共同根源却又对立的东西神话传统看成建构人类灵性世界的两极,那么坎贝尔英雄探险的目的就是融合各种神话传统的不同的精神特质,他希望最终找到促进人类精神和谐的新时代神话。 归来的坎贝尔希望把神话世界中所获取的宝贵财富带到他的群体之中。然而,这个群体,他不希望仅仅是某个民族,而是居住在这个星球上的全体居民。他在新的时代情境中重新反思神话与科学之间的冲突。他认为科学发展所带给人们带来的全新宇宙意象为新的神话时代的到来提供了契机。他对登月之旅的神话学解读,就是寻找这些新的宇宙意象对人类的精神启迪。美国的探月之旅带来了包容全人类的星球神话,因为地球上的每个人都成为地球这艘宇宙飞船上的乘客。也就是说,这种全新的宇宙意象意味着人类这一拥有共同根源的物种又会重新消除群体之间的芥蒂而融合在一起。 坎贝尔甚至以此宇宙意象为契机重新反思传统神话之中的天堂与尘世之间对立的观念。探月之旅意味着人类是地球的眼睛和耳朵,人类成为地球、甚至宇宙的智慧。也就是说,全新的宇宙意象说明人类并不是来自天堂,因为遭受驱逐、流放而生活在大地之上的外乡人。人类重新与大地和解。人类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与大地母亲同在,并在大地上书写自己的价值。 从坎贝尔本人的思想来看,他试图保留神话中最具宗教精神的一部分,而摒弃传统宗教中的群体中心主义和体制对个体的压制等缺陷。人类世界每天都在发生源于文化和宗教差异而引发的流血冲突。在饱受这些悲剧的群体那里,这种理想显得弥足珍贵。 不过,坎贝尔独断地坚持世界神话的共同性。这种同一来自他对神话力量的信仰而非理论论证。人类种族的同一、生命环境的同一、人生历程的同一,最终导致神话意象的同一。比较神话研究发现的神话意象的同一又在证明人类的同一。这是坎贝尔的循环论证。坎贝尔就用此种独断的坚信,讲述世界神话的同一。如果有人对此同一论提出质疑,坎贝尔就认为他们弱视,这些人没有关注相似,仅仅关注差异。因此,最早研究坎贝尔的神话理论家西格尔认为坎贝尔没有问,世界神话是否相似,而是直接问这些相似的意义是什么?也就是说,坎贝尔的同一论缺少结论得以展开的基础和论证过程。他用同质化的视角抹杀了不同文化间的差异和独特性,忽略了不可通约的因素,从而将问题简单化。 不过,坎贝尔对人类同一的坚信应该获得关注和尊重,而不能简单的否定。因为如果人们一味求异,也存在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的倾向,这样人就往往交织在无穷无尽的琐碎的细枝末节中而不能自拔。因此,人类同一更应该被看成理想,这种理想带给人们的是与危机重重的现实更加美妙的未来图景。 四、个人神话:神话研究的个体面向 神话与个体之间的关系是坎贝尔着迷一生的课题。从《千面英雄》中的英雄探险到后期讲座中的个人神话(personal myth),坎贝尔一直在探索神话叙述如何引导处于精神危机中的个人完成自我救赎。 《千面英雄》提出世界英雄神话共同的叙述模式(单一神话模式),并将此模式与个体生命建立联系。在此后的著作中,坎贝尔将单一神话模式作为一种普适性的结构,分析人类世界中与旅程相关的诸多现象。此模式因此成为坎贝尔式的心灵治疗术。萨满的精神旅程和精神病患者的心理征程都可以看成英雄的旅程。萨满克服了精神旅程中的各种考验胜利归来,最终成为部落精神的守护者。与此相反,精神病患者却滞留在了精神旅程的途中,而坎贝尔认为通过英雄旅程可以为患者寻找回归的道路。 坎贝尔将个体精神追溯更为久远的史前猎人时代,而这个时代的突出代表是萨满。萨满代表人类追求精神修炼,并最终获得自由的精神遗产。萨满由于经历了充满考验的精神旅程,他们才具有超越部落传统的智慧和精神力量。这是他们超越代表体制化的祭司的地方。萨满是受伤的智者,他们的精神历练是他们从精神创伤中走出,最终成为智者的征程。他们所遭受到的与众不同的创伤恰恰是可以借此摆脱本地传统束缚、获得精神启迪的契机。他们经历了艰难的精神探险并最终归来,此种精神探险使他们获得卓越的智慧。萨满成为部落的精神守护者。人类社会中的圣人和神话诗人都是萨满精神的继承。 精神病患者也经历了类似萨满所经历的精神旅程,他们离开了日常世界,在无意识世界中探险。萨满以及后来的智者都在此类精神旅程中归来,而精神病患者却滞留在无意识的世界中。在坎贝尔看来,如何能够帮助精神病患者完成此类精神旅程是医生和病人所面对的主要任务。英雄的旅程为心灵历练的叙述化提供了情节框架,从而串联起心灵所面对的各种考验。一个经历心灵创伤的个体,并不会因为他与众人不同的经历而成为被抛入荒诞情境的异类。此种与众不同的创伤恰恰是打开此人通向英雄征程的门径。 坎贝尔在后期的讲座中认为《千面英雄》中所提出的单一神话模式,也可以成为人生故事的情节。在传统神话已经成为碎片漂浮在人们的周围的时代,个体生命成为需要书写的伟大作品,每个个体都是他们生活中的英雄。建构个人神话能够发挥神话叙述的治疗作用,从而引导处于精神危机中的个体完成精神救赎。 坎贝尔曾问“到底我们去追寻圣杯还是荒原?也就是说,你是准备去追求灵魂的创意性探险,还是只追求经济上保障的生活?是准备活在神话里,还是让神话活在你心里?”圣杯与荒原是两种相反的人生态度的象征,等同于“你应该”还是“你要”之间对立。在这两种对立的背后是两种不同的神话所支撑的价值观念之间的对立。此两种对立组成自我的光谱线上两个不同极端,一端是沉迷于经济和欲望之中,仅仅是群体的一部分,完全丧失了特性的个体;另一端则是通过选择、探险书写个人神话的英雄。抉择便是在自我光谱线上位移。人是追求安全的生活,还是去寻找圣杯的探险?也就是说,人应该在现代精神的荒原中苟延残喘,还是寻找精神的复活之路?是否追随自己直觉内在的狂喜?是否要踏上寻找自我的迷宫?因为抉择而游移,因为游移而延宕,自我成为一个未完成的建构。赫拉克利斯在十字路口需要在Vice和Virture之间做出选择,萨特的《苍蝇》中展示出古代英雄的生存困境。这些古代英雄的难题是否也是每个个体的困境?他们的命运正如被尘封在古代城堡中的幽灵以如影随形的方式,侵入当下人们的日常生活。神话为自我提供走出心理迷宫的地图。《纳尼亚传奇》中的那一通向神秘世界的魔橱向世人呈现:浪漫幻想的冒险生活与日常的平庸生活只有一线之隔。抉择的迷宫是个体精神复活的过程中必须经历的考验。人自身的本质也在这种选择以及克服各种各样的考验的探险中重塑。 总之,神话是永恒力量涌入文化的通道,当人将自己的人生故事与神话发生关联的时候,人生就会与永恒的力量相遇。在传统神话失效的当代,每个个体都是自己故事中的英雄,他们需要从当代精神荒原的束缚中逃离出去,踏上寻找使精神重新复活的恩赐的旅程。每个人都会在前人从未走过的地方,踏入神秘的黑森林去寻找圣杯。黑森林是具有无限可能的领域,每个人就像圣杯故事中的英雄那样独自开拓自己的道路。一个偶然间踏上的小径会是通向敞明的大道,探险便是在外在的冒险无限扩充的时刻,也在扩充着自己的精神宇宙。神话从黑森林这一被抛的边缘吹响英雄回归的号角。 余论 坎贝尔站在比较神话学的立场回应西方当今文化的问题便显得弥足珍贵,他坚信神话在现代社会的力量,神话在这个时代依然具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只要人们能够从狭隘的学科偏见中走出来。坎贝尔的神话学在破除和颠覆固定存在的神话观,他终其一生都在认真思考神话与人类、神话与自我、神话与当代、神话与科学的关系,并将这些问题推进到更为深刻的领域中。虽然坎贝尔的观点未必获得认同,但是他的努力以及他的影响都应该得到关注和尊重,国内学界也不应该忽略他的神话学及其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坎贝尔的成功与影响是在文化交流与融合更加频繁、学科对话与沟通更为深刻的现代社会展示神话推动人类文化创作的重要作用。他的神话学试图超越东方与西方的差异,融合神话与科学的冲突,并打通神话与现实之间的界限。随着影视等新媒体出现,他的影响又打通了传统文化与新媒体之间的界限,使神话在新媒体时代依然具有推动文化兴盛的力量。 通过学习坎贝尔的神话学著作,好莱坞世界就与广博的世界神话以及浪漫主义时代的神话书写和二十世纪的新神话主义联系起来,从而使其具有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丰富的创作实践积累,以及勇于回应西方当下文化难题的历史担当。因此,由于坎贝尔的影响,许多成功的作品超越了通常的媚俗之作,成为现代世界中的灵性之光。 [作者简介]张洪友(1981年—),男,山东德州人,博士,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人类学、神话学与电影、符号学与比较神话学。 原文载于《百色学院学报》2017年第5期。注释请参看原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