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保罗·奥斯特沉寂七年之后,推出的一部超级长篇。在《幻影书》《纽约三部曲》《神谕之夜》这些作品里,保罗·奥斯特的后现代写作技法早就得到了展现。当然,仅仅会玩技法或者制造概念,是远远不够的,奥斯特还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他擅长说故事。 《4321》的主人公名叫弗格森,1947年3月3日,生于新泽西州纽瓦克的一间产科病房。此时此地,保罗·奥斯特也出生了。《4321》的自传气质浓厚。诟病奥斯特的人,经常说他太自恋,笔下人物都像他。这种说法让我想起玛格丽特·杜拉斯。杜拉斯的作品就是翻来覆去地咀嚼自己。有位作家在讲《情人》的时候,这样说道,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人生有没有意义,有一个最简单的检测方法,就是你试着把你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说成一个故事。显然,杜拉斯和奥斯特,在这一点上,都相当执着。 《4321》结束于1974年,重点落在1960年代,呈现越战、肯尼迪遇刺、马丁·路德·金遇刺等背景下,美国青少年的生活状况与心灵图像。主题可划归为成长小说,但它不是线性的往前推进,而是以多面切片的方式——四个弗格森生活在四个平行空间。小说可以让我们从容地观察某些人生形态,看到一些虚构人生的起始与终结,人的成长与犯下的错,游荡与凝固。 四个弗格森,指向四种分岔的人生。碎裂,解析,重新组合。立体主义的交错叠放,视点的多样化,要比围绕一个中心,表现一个行动的叙事,广阔得多。保罗·奥斯特创建的秩序,不以整齐划一的方式演进,事件A可能导致事件B,也可能会导致事件C、D、E,或其他无数可能性。比如,小说描述父亲发现兄弟偷盗,是告发,还是配合制造火灾以谋取保险呢?不同的父亲做出不同的选择,不同的选择是无数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不同的结果转引不同的路径。 我们有没有幻想过重新回到事件的起点?正如弗洛伊德所揭示的,重复是一个幽灵。事件、过程、人物,与往昔记忆的碎片,经意或不经意间重复发生。写作提供了一个生产场域,作家在这个场域里,与自己的思考、矛盾与怀疑,重复作战。《4321》的叙事者是可疑的,他是1/4,挺到了最后的弗格森,作为作家的弗格森,他来讲述这个故事。作者的介入性、自我意识的程度、他与被叙者的距离,都是模糊的。 从这个意义上,《4321》是一部后设小说,也就是说,小说会谈到《4321》的创作本身。詹姆斯·乔伊斯曾说,一个故事可以有“五百万种”讲述方法,其中每一种只要给作者提供一个“中心”,它就是正当的。作家弗格森说,人生不是一本书,故事只能向前发展,时间的移动有两个方向,事情以一种方式发生,却可以用相反的方式讲述它。在奥斯特设置的表达迷宫里,关于人物特定身份的文学表述方式遭到挑战,可感知的人生不再是自我的冰山的一角。蝴蝶扇动翅膀,一个弗格森死去,一个弗格森存活,作者随手拨弄,就能改变人物的命运,声称小说家不可扮演“上帝”的定律,在《4321》里无法成立。 保罗·奥斯特描摹现实的画面,又以后现代的态度质疑现实。一种情节、一段描写、一番叙述,一旦被作者设定、写成,是否意味着对其他可能的放弃?就像我们的生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