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童年的美好时光里总有些记忆令人如鲠在喉又挥之不去。樊健军获汪曾祺奖的作品《穿白衬衫的抹香鲸》听起来带着些许的小清新,但读来着实让人心头为之一沉。它给人带来的心灵上的沉重与抹香鲸连带出的富于奇幻的想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能不说童年往事总让人怀念,那里可以是幸福的起点,也可以是快乐的源头,儿时的那些烂漫无邪织就了头顶上瓦蓝的天空和对未来的梦,然而,童年也有过苦恼和令人扼腕的回忆,有时候也像梦魇一般笼罩于心头。《穿白衬衫的抹香鲸》正是用一种懊丧的童年叙事点染出了成长中的那些不可言说的苦恼。 仿佛是抹香鲸的另类注定了他的悲剧,抹香鲸连同他的名字一样在林场里显得与众不同。甚至林场里的孩子们都“不明白抹香鲸是种什么稀奇古怪的植物,是树还是草,是藤萝还是荆棘”。他夹在马尾松、豹皮樟、甜槠、白蜘蛛、棕榈等等中间,就像一只偷偷游上岸的鱼,水生陆栖难以相融,没有庇护也无法腾挪。对于整个林场而言,抹香鲸的一切都是独异的,他外号的由来不是“林场里的那些伐木工或放排工喊出来的”而是出自于他的父亲之口。更别说那一身整洁的白衬衫成为他的一种傲视一切的态度,也成了他区隔于其他伙伴的一道壁垒。的确,在抹香鲸的眼里,林场也不是他傲游过的大海,他始终与林场的伙伴们有种莫名的疏离感。他珍视自己的白衬衫,当投入欢迎队伍,被迫加入迎接队列的训练时,为了躲避豹皮樟手中那条脏兮兮的鞭子,“抹香鲸脱去白衬衫,将它叠齐整了,放在一根干净的杉木上。杉木剥去粗皮的时间可能不长,树身仍洁白着。”在孩子们中间,抹香鲸简直是一位优雅的绅士,他行为优雅,从不愿失掉自己的仪态,就算是在鞭子的威慑下,他仍旧保持端正的走路姿态。 抹香鲸倔强不群,他自始至终都在坚持着属于自己的那种少数的正确。比如说,引发整个故事不断升级的走队列的姿势。当豹皮樟喊叫:“抹香鲸,肩膀放低,身体摆向右边”“抹香鲸好像没听见豹皮樟的喊叫,既不放低肩膀,身体也不向右边摆动。他昂首挺胸,迈动长腿,一步步朝他们走了过来。”当在无奈中走第二遍的时候,抹香鲸的嘴里还咕噜说:“体育老师都不是这么教的。”其实,在抹香鲸的心里最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迎接仪仗队该迈的步伐;他的心里似乎也最清楚是什么原因让这群活跃健康的孩子个个都一本正经地学着这看似“营 养不良”的步伐。他为了坚持自己心中的正义,不惜一切向权威挑战。他嘲弄对马尾松唯命是从的豹皮樟,豹皮樟发了狂,挥舞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向抹香鲸,可“抹香鲸面无惧色,躲闪的空隙,寻个机会一把揪住了鞭子。”豹皮樟败下阵来,脸涨得通红。当礼物收集齐整后,又开始了新一轮欢迎仪式的训练,粗榧拿着鞭子警告抹香鲸,然而“抹香鲸并不理睬他的警告,依然我行我素。”逃跑之余还不忘回头做了个嘲弄的鬼脸。 尽管抹香鲸发自心底不愿向马尾松的权威低头,但他也尝试着使自己委曲求全。开始与豹皮樟发生冲突后,抹香鲸也许想过再也不加入排练的队伍,可在林场的无聊和孤独,让抹香鲸难以抑制自己接近那样一群在他看来无知粗陋的孩子们。于是他主动向马尾松示好,“或许为了讨好马尾松,或者缓和同他们的关系,抹香鲸给了他们一幅图画,画面上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仿佛正腾云驾雾从他们都头顶飞过。”他的这一行为也在无意中解除了豹皮樟的难堪。抹香鲸再次归队了,但他却并没有隐藏住自己的锋芒。他可以说服自己向马尾松、向豹皮樟隐忍,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意愿。 《穿白衬衫的抹香鲸》仿佛是在通过一种痛彻心扉的叙述,要获得一种心灵的救赎,它唤醒了隐藏于记忆深处的成长过程中的苦恼,它业已成为一种集体记忆,催促着人的成长,它同时也警醒着人们对善的永久性葆有。小说不悲情,反倒温馨。《穿白衬衫的抹香鲸》把童年叙事的格调降到了最低,即便如此也难以掩饰童年里那明丽豁亮的色调。林场是孩子们的天堂,那里的河“夏天到了,可以去河里游泳,去捉螃蟹,捞鱼虾,还可以看我爸爸他们捡死羊。”还可以“上山摘杨梅,捕蝉,捉小鸟。”“上山捡栗子”有板栗子,尖栗子,毛栗子。与大自然的亲昵,甚至一年的哪个季节孩子们都不会感到寂寞。他们决定,马尾松的表哥要是“夏天来了,就上山采杨梅,摘山桃子,捕蝉,到山沟里捉石鸡。秋天来呢,就去捡栗子,摘猕猴桃,说不定还能逮到小松鼠。最有趣的该是春天,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杜鹃花,可以捡蘑菇,摘草莓,拔小竹笋,还能喝到蜂蜜。到了冬天……大山里的雪景同别处不同,足够时间长,也足够壮观。”在林场,孩子们切近大自然,大自然以勃勃生机呵护着这里成长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只有快乐伴随着他们成长的步伐。 抹香鲸的悲剧的酿成具有一定的荒诞性,它似乎是一种哽咽于咽喉的一种情绪和态度。故事的确指性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那些在鞭子的威慑下走过的一个一个歪扭着身子的孩子,还有那个孩子们为了他的即将到来而准备了隆重迎接仪式和各种珍奇礼物的却没能等来的表哥,如戈多般耐人寻味。 童年没有是非对错,但人生的成长却是在无数次的试错过程中累积起来的。这样看来,童年过往的错与对之间总有一种经久的持恒,然而,在现实中童年自然是美好而不可亵渎的。这种反差因何而来?是在成长过程中,记忆洗刷掉了过错,还是偏离和过错促成了真正的成长?《穿白衬衫的抹香鲸》将童年成长过程中的苦恼和各种疑问交付了故事的叙述,在故事的读解中,为每个成长过和成长着的人洞开了一扇窗,透过这扇窗可以品味过去,窥测未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