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天早上,年轻军官乔瓦尼·德罗戈前往巴斯蒂亚尼城堡驻守,城堡外面是一片沙漠,沙漠那边则是随时可能来犯的鞑靼人。德罗戈一边等待着沙漠那边的动静,一边忙碌于城堡、要塞、兵营内,满怀建功立业、捍卫崇高事业的梦想。 三十年过去了,鞑靼人始终没有出现,德罗戈的生命和意志被消磨殆尽。这时,鞑靼人开始进攻了,而他却一病不起…… 这是小说《鞑靼人沙漠》讲述的一个似乎荒诞又似乎确凿的故事。作者是被誉为“意大利卡夫卡”的迪诺·布扎蒂。迪诺·布扎蒂是20世纪意大利著名作家,同时也是记者和画家。 关于小说创作起源,有两种说法:一说二战时,布扎蒂曾以特派员身份赴非洲,在看到埃塞俄比亚一望无际的荒凉景象后,他开始构思《鞑靼人沙漠》;一说布扎蒂这样解释自己的创作——“这部小说的创意来自我当时在《晚邮报》单调乏味的夜班生活。我经常想,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永无休止,会白白耗尽自己的生命。这是大多数人非常共通的感受,特别是你发现自己沉沦于城市中的上下班日程之时。而将这种经历转换为虚构的军事世界,就几乎是我本能的决定”。 虽然不知道哪种说法更接近事实真相,但两种说法其实都精确地描述了小说的气息:是令人绝望的荒凉,也是令人窒息的单调;原始的非洲和忙碌的城市,不同的物理环境,同样贫瘠的精神世界。 《鞑靼人沙漠》初版于1940年,一举确定了布扎蒂的文学地位:不仅是对他过去作品的证明,由此也预示他未来的成绩。小说中的荒诞感和存在主义意蕴,让他常被与卡夫卡、加缪联系在一起,事实上,期待、焦虑、挣扎、时间、孤独、迷惘的爱、死亡,也确实都是布扎蒂最常诠释的情感。但将此书列入自己“私人藏书”的博尔赫斯,则对布扎蒂有着更深一层的理解。他说:“卡夫卡的小说刻意制造灰色、平庸的气氛,烘托出一股官僚气息和烦闷的味道,《鞑靼人沙漠》却非如此。小说也写了一个‘前夜’,但那是一场可怕而又必定会到来的大搏斗的前夜。迪诺·布扎蒂的这部作品把小说带回到它的源头——史诗。荒漠既是真实的存在,又具象征意义。” 小说《鞑靼人沙漠》和戏剧《等待戈多》的写作时间相差不到十年,小说写于20世纪30年代末,戏剧写于20世纪40年代末,但两书讲述的是同一种关切,同一个悲剧——“什么也没有发生,谁也没有来,谁也没有去”的悲剧。 《鞑靼人沙漠》里曾经年轻的军官,是人群中曾经年轻的你,或者我。他奉命驻扎边境的城堡,以为这种临时性的驻扎随时能够离开。但年复一年,他在城堡里等待了整整一生。支持他的信念,就是有朝一日,传说中的鞑靼人会举兵而来。而那时,他会成为英雄。 千万人的故事,其实有着相同的剧本:穷尽一生所追求的幻梦始终只是一个幻梦。但在对其的追寻中,过程成了目的,追寻成了生存的根据。直待死亡消解了存在的根据,也消解了幻梦的意义。 夸父抑或西西弗斯,都是人类永恒轮回的象征。其英雄性并不体现在成功上,恰恰相反,它体现在失败中。如果西西弗斯登上了山峰,如果生命是无限的,那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意义只能体现在有限中,从有限中对无限的追求是英雄主义的唯一定义。但平凡的日常生活满是杀机:不是杀死人的生命,而是杀死有生命的日子。在成为英雄之前,你已经被“杀死”。 “九月的一天早上,晋升为中尉的乔瓦尼·德罗戈离开城市,前往巴斯蒂亚尼城堡,这是他服役的第一个地点。” 开篇如此明确,接续的叙述却遭遇危机:乔瓦尼无法找到这座城堡。悖论在整部小说中无处不在:箭已经射出,靶子却消失了。“这一带根本就没有什么城堡,”车夫回答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座城堡”。我们当然会想到卡夫卡的城堡,但布扎蒂的城堡,是另一回事。布扎蒂的城堡是此岸的现实世界,城堡外的沙漠是现实之外的不可捉摸的他者世界。城堡中的时间在变质、在蒸发,起初这令乔瓦尼困惑不堪,但最终他变得熟视无睹。布扎蒂对时间有着持续的、深刻的关注——“他将听到时间的节拍,这节拍贪婪地控制着生活的节奏。” 这显然是一个当代寓言,而对于寓言,解释很多时候是多余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