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熟悉韦斯·安德森的人而言,其电影中独特的对称式构图、大胆用色以及超大量的冷幽默对白,都是观影过程中最奇妙的独特体验。这些非主流的表现形式也让韦斯·安德森的作品成为好莱坞商业电影中的一股清流。作为一名深受法国新浪潮影响的美国导演,近年来,韦斯·安德森凭借7部实拍片和1部定格动画在业内熠熠生辉。2018年,他的新片定格动画《犬之岛》延续了其一贯独特的美学风格,但却因内容的多角度解读而引来了众多争议。例如影评人Meoko Fuji就在《纽约客》的评论中写到:有人认为《犬之岛》在主题上有着“白人救世主”的指向,并且在影片中有意或无意地将日本人进行了扁平化和神秘化的猎奇处理。 在《犬之岛》的故事中,20年后的日本社会犬流感肆虐,如何面对感染病毒的狗成为人类的关注焦点。人类角色被划分为以小林市长为代表的反狗派,以及以小林市长养子阿塔里和白人少女翠西为代表的爱狗派——像大多数儿童电影中的设定一样,爱狗一派由纯真善良的孩子们组成。“白人救世主”这一评价针对的则是翠西:在部分欧美话语权占主导地位的电影中,身处落后种族中的白人角色会尽力将自由、民主的精神和力量传递给种族中人,最终助其摆脱愚昧,获得自由。“白人救世主”情节往往与对异域文化的猎奇联系在一起,在《犬之岛》中体现在无知、无力、脸谱化且不作为的日本群众身上。可以说,《犬之岛》充满了韦斯·安德森对日本文化的喜爱,但也充斥着他对日本文明的猎奇。 抛开“白人救世主”情节不谈,《犬之岛》中关于“人—狗”关系的处理又该如何理解呢?影片开始便通过壁画揭示出“人—狗”两个种族之间的矛盾:狗在与人的战争中败北,之后便被人调教和驯养,从势均力敌的对手沦为人类的宠物。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成人化的背景前述,观众因此无法忽视人与狗这两个不同物种之间的关系:驯养与被驯养、主与仆。在《爱宠大机密》等动画片中,主人和宠物之间的依附关系往往被一带而过;然而《犬之岛》在一开始就强化了这个无可回避的矛盾——敌对的奴役关系。如果说这仅仅是一个背景故事,那么导演大可不必将其渲染得如此惨烈:因为战争,小林一族的祖先被少年武士砍头;而少年武士则背叛了自己的种族,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狗则丧失了自身的独立性,成为了人类的依附品。 无论我们如何强调自己爱狗,都无法回避将狗视为宠物这一核心矛盾。影片中有5个狗类主人公:首领(Cheif)、公爵(Duke)、老板(Boss)、国王(King)和君主(Rex)——但除了曾经的流浪狗“首领”之外,其他4位无一不在怀念自己舒适的被豢养生活。就连最桀骜不驯的“首领”,在遇到主人公小林阿塔里之后也被其“俘虏:当阿塔里摸着“首领”的头,称赞它为“good boy”,给这只流浪狗洗了人生中第一次澡,最后还为“首领”拿出了狗饼干脆脆时,“首领”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这本该是表现小男孩和流浪狗之间情感的段落,却让笔者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而这种不适感与影片在语言和视角上的处理有极大关系。《犬之岛》在影片开始时有一段关于语言的说明:影片中狗的语言都被处理成英语,人类的语言则是日语,并且字幕将对人类语言做翻译。这一说明有趣且诡异,它让大部分不懂日语的观众完全站在了说英语的狗的立场上——同时也是一种被奴役的视角。狗从和人类的战斗中败北到被人类奴役,再到被人们驱逐,其命运愈发惨淡。但这些说着英语的“宠物”——更像是被人类奴役的低智慧种族——不但没有抗争人类的暴政,反而一心想着如何回到舒适的宠物垫子上。以小男孩阿塔里和白人女孩翠西为代表的爱狗者,则为了狗的“自由”向全市人民发声:他们要为狗而战。讽刺的是,这正义的背后则是让狗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再次成为宠物。 《犬之岛》中充斥着隐喻:小林阿塔里乘坐飞机坠落时腾起的蘑菇云、希崎市与二战时被扔下原子弹的长崎在外形上极其相似、被暗杀的科学家的女助手名叫小野洋子(与约翰·列侬的日本妻子同名)……正如韦斯·安德森在一个采访中所提到的,他搜集各种与日本相关的资料,甚至走遍了日本浮世绘画家葛饰北斋画展的每一个角落,只为更好地了解日本文化。然而,流于表面地去表现一种异域文化,似乎只能给人以“文化挪用”的感觉,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这种文化。而想要表现真正的文化冲突,只能建立在对异域文化深层理解的基础上。恐怕这一次,韦斯·安德森所表现的,似乎仅仅是视觉上的日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