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地司令部勤务连当通信排长时,我们排里有个兵,姓张,人很瘦,不爱说话,看上去脸色总不好,隔三岔五就去卫生队开药。但业务水平挺不错,五笔字型输入速度非常快,我见过他在台站值班时手指翻飞跟上级联络的场面,二八六终端似乎没有他的手指反应快。那时候,我还不会打字呢。 我来连队不久后的一个周末,他找我请假,说要去县城邮局买《散文》杂志。专门为买本文学刊物请假,这我还是头一回碰上,多少有点意外。当时我也刚开始学写小说,遇上这么个喜欢文学的战士,感觉挺亲切,马上就同意了。那会儿我可能还和他聊过文学,也可能没聊,真的记不清了。印象里,排里的兵都不大和他来往,理由大概是他平日显得有点高傲,而大家并不认为他有什么可值得高傲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会影响排里的团结,便找他聊过一次,主要是让他和战友搞好关系,但他对我的建议没什么回应,只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令我感到无趣,谈话草草收场。 过了段时间,上级工作组来基地检查,恰好赶上周末,连里取消外出,全力以赴迎接检查。那天上午,我正在组织排里战士打扫卫生、整理内务,他来找我说要请假去县城。我问他去干啥,他说新一期《散文》来了,他要赶紧去买。我说工作组马上到,改天再去吧。他却说,那不行,我今天必须去,去晚的话就没有了。这话让我很不高兴,觉得他一个老兵如此不分轻重,实在不像话,但还是耐着性子告诉他,工作组比杂志重要,集体的事比个人的事重要。但他不依不饶,仍坚持要去。当时我还说了些什么,现在早忘光了,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站在我对面梗着脖子而我决意不批他假的情形。最后他气呼呼地走了。第二天工作组离开,他又来请假,这次我同意了。他回来找我销假时,手里拿着新买的杂志。 自那以后,直到他复员,我再没有找他单独聊过什么。每次去台站检查,别人值班我都会聊上半天,轮到他值班时,我只是看一眼就走了。老兵复员时,他的同年兵都是班长或者班副,所以最不济也是个中士,只有他还戴着下士肩章。当时基地政治部主任到各直属分队检查老兵退伍工作,到了我们连,把老兵们集合到连部座谈。每个被问到的老兵都痛快地表示会“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坚决站好最后一班岗”,并感谢部队的培养,表达对部队的留恋。老兵就是老兵,一个个说得都特别到位。唯独问到他时,他说:“能上午走绝不下午走,能今天走绝不明天走,走得越快越好。”我记得主任当时有点尴尬,但还是很机智地说:“嗯,看来小张同志退伍的愿望很迫切嘛!” 回想起来,他肯定是我当排长时,最不喜欢的一个兵。即便现在再让我当一次排长,我可能还是不会喜欢他,而且照样不会在工作组到来时放他出去买杂志。当然,他一定也没打算去讨我喜欢。按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是二十多年过去,他的样子却始终在我脑子里晃荡,那梗着脖子涨红了脸的模样如此清晰,以至于我不得不专门为他写篇小说。我也说不清楚这是怎么搞的,或许他对我来说,类似于一个始终困扰我的棘手问题,而我一直没想出解决的答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