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的雪,不太等人。太阳一露脸儿,便齐刷刷地消融了。因而,春雪初霁之时,要找雪的踪迹,须到寂静处,比如,梅树下、林荫中的屋顶,以及西湖景区往里的山中。 而要描写西湖的雪,大概没有人敌过张岱。张岱的《湖心亭小记》,留下了距今382年前那场杭州大雪,关于西湖的文字,被张岱辑录于《西湖梦寻》,也有些篇目跻身《陶庵梦忆》。 1671年,《西湖梦寻》成书,张岱时年75岁。在西湖附近盘礴了四十余年的张岱,水尾山头,无处不到,他几乎拿捏了西湖的每一寸肌肤。今人再说西湖,想到张岱,难免有怯意。 孤山四围,已经找不到几百年前的旧日踪迹,然而,立于那山那石之前,旧事新景,在最后一抹寒意里,又是一番味道。 景痴情痴 孤山四围的张岱 说起张岱的西湖,382年前的那场大雪,不能回避。1632年,正是腊月时节,杭州大雪飘了三日,仍未有止息的趋向。 张岱正好住在自己于西湖畔的房舍。天色渐暗时,张岱着毳衣、举火炉,乘小舟往湖心亭而去。 张岱于舟上所见,大约自后绝迹——天地云水,四顾苍茫,无一声人语鸟鸣。“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张岱爱雪。据美国史学家史景迁在《前朝梦忆》中说,张岱关于雪景的纪录,最早载有日期的是在明天启六年十二月,也就是1626年。当时,雪封绍兴城,想必,行走都已艰难,但张岱雅兴非常,他从自家戏班找了五个伶人,在城隍庙山门,坐观雪景。这一夜,唱曲吹箫,至三更时,张岱才“坐一小羊头车,拖冰凌而归。” 那么,六年之后的这场大雪怎么能错过。因而,在史景迁的笔下,张岱是自绍兴渡河而来。 等小舟泛至湖心亭,居然早有两人先于张岱铺毡坐地,他们乃金陵来客。等奴仆温好酒,张岱与二人喝了三碗,方才告辞。这等情形,连船家都忍不住嘀咕:“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西湖梦寻》之中,张岱记湖心亭自明弘治到万历年间的变迁,其中,万历二十八年,湖心亭为司礼监孙东瀛改为清喜阁,“金碧辉煌,规模壮丽,游人望之如海市蜃楼,烟云吞吐,恐滕王阁、岳阳楼俱无甚伟观也。” 如今,自锦带桥望去,在半湖现代化的建筑与半湖远山之间,湖心小岛隐匿于雾茫茫中,倒是低调许多。 沿白堤前行,西泠印社西邻,是六一泉,它寥落地待在那里,几乎不为人知。然而,就是这一处不怎么起眼的景致,张岱在《夜航船》与《西湖梦寻》中都着了重墨。 六一泉附近,原为宋代高僧慧勤讲经处,苏东坡通判杭州时,经由欧阳修推荐,与慧勤相识于孤山,苏东坡在《六一泉铭》中,写到自己与慧勤,“扺掌而论人物”,可见投机。1089年,苏东坡再次来杭任知州时,欧阳修已经离世18年,而慧勤也已谢世,苏东坡不胜感慨,适有泉水自出讲台下,为纪念故友,苏东坡取欧阳修的号,为泉命名“六一泉”。张岱重墨记六一泉,大概也是为情所动吧。 六一泉处还有“竹阁”之称,不过,按照张岱在《西湖梦寻》中的记载,“竹阁”一称,在宋高宗时被废,因传说高宗赵构未登帝位时,夜行,路遇四大巨人,为祀四巨人废“竹阁”改“延祥观”。白居易曾有《竹阁》诗:晚坐松檐下,宵眠竹阁间。清虚当服药,幽独抵归山。巧未能胜拙,忙应不及闲。无劳事修炼,只此是玄关。 今日的六一泉,不过是一池瘦水,水底沉积败叶枯枝,上方有斑驳亭台。“竹阁”之意倒是依稀能看得出,孤山上的茂竹,在泉水上头伸探着的身子。 阳光下,一蓝衣老者在石阶上打坐,叫人有时光穿越之感。此时此刻,它依然是静谧的好去处。 孤山西,鹅群上了岸,走到梅树底下,喧闹追逐,随即“嘎嘎”扑入水中。“疏影横斜,远映西湖清浅;暗香浮动,长陪夜月黄昏”——这是张岱的孤山,他还曾以《补孤山种梅叙》追慕林和靖这位高士。 如今,人去山空,依然水流花放。 在“梦忆”与“梦寻”之间,我们依旧能打量张岱在西湖的玩乐。1639年的一个深夜,他与好友陈洪绶自西湖搭载清纨淡弱的女子,与她叫阵斗酒。夜至三更,船至一桥,女子把酒一饮而尽便上岸,“过岳坟,不能追也”,留给张岱和陈洪绶的,是一抹淡淡惆怅。 梦寻梦忆 将寂寞看作繁华 张岱生于1597年,卒年说法不一。但无论如何,他的一生可以以甲申(1644年)明朝灭亡为限,划为前后两个时期。之前的48年,张岱纵情奢华,而后,因国破家亡,走入无穷窘境。 从张岱的《自为墓志铭》可见命运的无常—— 少为纨裤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