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7月15日,是契诃夫逝世114周年的纪念日子。早在8年前,我读了契诃夫5000余字的短篇小说《香槟》,就被这篇内涵丰美、回味绵长、意境诗化的小说征服了,据我在不同阅读时段留于书页的“批眉”显示,这篇作品我至少读过七八遍以上。 1887年,年仅26岁的契诃夫在年初《彼得堡报》上,以“安·契洪捷”署名发表的这篇极富魅力的小说,情节简单:在大草原深处的小火车站上,常年于此生活的是年轻站长尼古拉夫妇,囿于偏远荒芜中,小两口表面衣食无忧,精神却极端孤苦,丈夫处于青春勃发期,对边地生活有“没法克制和摆脱的烦闷”的感觉,倍感“生活乏味极了”,直到新年来临,妻子年轻的舅妈娜达里雅来他家过年(实为避难),该美妇的意外“加入”,恰似让小夫妇冰冷的心灵忽遇雷电,家之生机乍现,人生立呈陡转旺势。 我阅读此小说时,感觉“发掘”出一颗个头不大、品质极佳的珍珠,其含金量可同《嫁妆》《苦恼》《出诊》《父亲》《宝贝儿》等名篇媲美。 身处荒凉,不甘孤寂,是本篇小说的基本立意。作为站长的“我当时正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处在周围20俄里内没人家,没别的女人,靠看过路车窗里的女人影子消解寂寞,这儿写出环境的“荒”,也点出男人的“渴”。“我”打发日子只有靠掺麻醉剂的白酒,才“感觉不到一个个钟头和漫长的日子怎样过去”,却仍不能平复那颗悸动不安的心。“我”痛惜时光流逝,慨叹“青春断送”,这即人物“心绪”的深层展现。不与荒凉寂寞合作,就是觉醒与抗争。 思绪伤感抒情,基调坚拒沉沦,是本篇小说最饱满的艺术看点。主人公心境不顺,是偏远与荒凉为其障碍所致,这片草原的“野”与“空”,是物象世界在他心里的放大折射,与他的渺小孤独呈对应态势。他的心境与客观世界不断发生冲突,这便是“寒冷的远方,漫漫的长夜,豺狼的嚎叫,就像噩梦一样压在我心上”,还有他的自怜与感叹:“我的勇气、胆量、热忱都白白糟蹋了”,其内心的情绪是沉重的、忧伤的、抒情的。此刻的年轻站长,正陷在荒凉无助、空旷无边与人生悲凉的伤情痛思中,这是小说人物呈现的亮点——尼古拉对香槟泄漏的不祥异兆并未听之任之,他的四次“天问”,即在深思反悟、追索自身病源,包括对孤苦现实的不认同、对美好生活的迫切期盼。对现实不满就渴求改变,对命运不服就要抗争,不顺应天命,就要拒绝沉沦、探求前路。 强化氛围要素,意蕴回味悠长,是本篇小说最具审美技巧的匠心表达。作家把“我”的心绪,写得凄婉伤情、绵里藏针,其悲凉心态,一览无余,其求索追问,亦不依不饶。这类“两极性格”的人物,给读者留下超强的印象。在荒原上,尼古拉的“排寂法”有三:一是黑夜暴走,二是观赏过路车窗的女人,三是喝掺麻醉剂的白酒。主人公因被命运无情地抛到大荒原的小站上,过着虫子般缓慢的生活,其满腔愁绪,导致其所见世界皆不顺眼,“月光叫人无处藏身”,连杨树都像“穿着白布尸衣的巨人”,他的“青春白白断送了,如同没有用处的烟蒂”。然而,这苍凉中的小“我”,却心藏微光。当时的俄国批评家米哈伊洛夫斯基称赞《香槟》说:“他笔下的一切都是活的:浮云同月亮悄悄地低语,大铃铛哭泣,小铃铛欢笑,阴影随着人从火车里走出来,这种别致的、也许带有泛神论色彩的特色,大大增加了小说的美,证明作者具备饶有诗意的胸怀。”这里所指的胸怀,即是作家为他的小说人物注入的一抹“亮色”,尽管这束光亮极其微弱,却足以暖化天下读者的心。 契诃夫以香槟酒作“伏笔”,这两瓶只在新年方可享用的香槟,在偶发不祥泄漏异兆后,意外引来“分杯酒”的美丽舅妈,故事突兀发展,此处的香槟酒如燃火引信,又似激发女人放光的“照明弹”,自此另种新态势的生活,就要打破小站的宁静与苍茫了,这是小说人物和我们都同时感到的:呼之欲出的新生活即将来临,只有强势求索的人生,才有资格拥抱新生活。 这是作家的艺术智慧,他不但把小说里沉寂的主人公拉出了幽暗荒原,还让我们在阅读的反思中发现了人生的彻悟之美。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