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创作者自己成长,给戏剧创作、艺术发展留下更充分的时间和空间,真正排一部能够流传下去、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品 最近,古希腊戏剧家阿里斯托芬的喜剧《鸟》由我和罗彤做导演,在国家大剧院首次上演。有人问,为什么要排这样一部有2500年历史的古希腊古典喜剧?在我看来,无论时间与空间距离有多遥远,这部戏所探讨的许多现实问题依然具有普遍性,需要当代人认真思考。 阿里斯托芬是古希腊旧喜剧向新喜剧过渡时期的著名剧作家,这是他抒情性较强且兼具讽刺性和神话色彩的喜剧,讽刺了当时雅典社会中的不良现象,寄托剧作家创建理想城邦的愿望。很多人认为这过于理想化,无法实现,而我恰恰相信,人类不仅要有理想,而且应该通过劳动去实现理想,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干,这就是我在戏里所强调的现实意义。 今天我们复排古希腊经典戏剧,确实在时代背景、语言文化等方面存在困难。从1986年我第一次将古希腊戏剧搬上中国舞台至今的实践来看,排演成功的关键,在于导演能否从原剧中找到对当下具有“卡塔西斯”作用的核心要素,并继续拓展、深化主题。 何谓“卡塔西斯”?“卡塔西斯”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提出来的,主要是指戏剧对人精神世界的涤荡作用,在亚里士多德的语境中主要是指观众通过观看戏剧宣泄情感、净化思想、陶冶情操,继而精神得到升华。导演开拓经典著作的着力点,在于能否抓住具有“卡塔西斯”作用的关键点,在于渲染什么、冲淡什么。因此也有人说,导演就是渲染和冲淡的艺术。 导演必须通过戏剧与观众进行有效交流,我很反感“这部戏是为下个世纪观众准备的”,或者“看不懂那是观众水平低”这样的说法。我认为无论古典戏剧、现代戏剧,还是所谓先锋戏剧,必须让观众看懂,如果观众没看懂,这不是导演的胜利,而是失败。越是古典的、离观众遥远的戏剧,导演越应该拓展主题,通过视觉、听觉等手段来让当代观众看明白。《晚餐》是当代剧作家卡巴奈利斯根据荷马史诗创作的戏剧,为了让观众理解这部情感内敛、内涵深刻的戏剧,每一场开演前,我都去讲解这部戏的背景和人物关系。结束散场后,有许多年轻人不走,对我说:“导演,我们在戏中出不来啊!”这部戏从演出首轮至今已演出120场。 我的老师,著名戏剧导演焦菊隐先生一直致力于戏剧民族化,他的思想对我影响很大:要从中国戏曲美学中汲取营养,重视民族话剧的发展。我始终在不丢弃西方戏剧长处的同时, “融合”进中国元素。简而言之,就是把古希腊悲剧简洁、庄严、肃穆的特征,以及古希腊喜剧讽刺、幽默、机智的特点,与中国戏曲写意、虚拟、象征的美学风格结合起来,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戏剧效果,不但中国观众能看懂,到国外演出时,也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例如我在排演希腊悲剧家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时,融入很多中国戏曲元素。例如,在表现俄狄浦斯自挖双眼这样血淋淋的场景时,我摒弃了西方戏剧现实主义表现方法,用中国戏曲中“蒙黑纱”这样的写意手法呈现,既优美又打动人心。已故法国科学院院士、古希腊文学专家彼特里迪斯说:“看了你们的演出,使我百感交集。我想也许只有像中国这样具有古老文化的民族才能理解古代希腊的智慧和文化传统。” 中国原创戏剧如何发展,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原创戏剧缺乏“高峰”?对生活的观察和理解不透彻,创作者缺乏哲学和美学高度,自然写不出打动人心的作品。其次,一些剧作家的创作有文学性而无戏剧性,即不够懂戏,认为戏剧以对话为主,把台词写出来,戏就有了。其实,戏剧冲突、戏剧行动、话里有话,以及话语的哲理性才是戏剧的核心要素,没有这些,剧本只能表现生活表象,当然缺乏生命力。 周恩来总理喜欢话剧,1958年在接见我们的时候讲过,表演艺术就是十六个字:“以假当真,假戏真做,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这十六个字对我影响太大了。以此为标准,衡量当下戏剧表演,能够发现很多问题。话剧需要通过声音语言与观众交流,好的话剧演员在台上讲话,最后一排要听得清清楚楚,这就要求演员每天早起练声。汉字发音由字头、字身、字尾组成,演员不练声,念台词时字尾就不归音,吃字,导致观众听不清楚。 经典艺术作品的产生需要时间,需要仔细打磨每一个细节。我真诚地希望,无论导演、剧作者,还是我们的演员,都要对戏剧、对创作心存敬畏,把心踏下来,在生活中深潜下去,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戏剧实践,不断学习知识,不断磨砺自我,给戏剧创作、艺术发展留下更充分的时间和空间,真正排一部能够流传下去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戏剧。 罗锦麟,1937年出生于北京,曾任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主任、副院长等职。曾获中国首届话剧金狮奖导演奖,中央戏剧学院首届“学院奖”导演奖、文化部创新奖等。 (本报记者王佳可采访整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