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古汉语研究音韵、文字、训诂都是以“六书”方块字为单位的,从马氏开始改为以“汉字词”为单位,这是学术史的巨大进步。《文通》重修辞,既是正视古汉语语义语法结构本身的特点,也是对前人传统研究方法的继承。还应指出的是,《文通》对前人修辞语法传统的继承意义重大,有学术史、文化史的价值,且修辞本身就是方法,修辞学是方法学。 今年是《马氏文通》(1898年商务印书馆排印本,以下简称《文通》)问世120周年。《文通》的科研方法和一般方法论,是《文通》的骨架所在,具有永久性价值和启发性意义。《文通》的语法学成就是经科研方法的实际运用取得的,科研方法落实和体现在语法研究中。 《文通》一开头就提出现代逻辑学术语“界说”,且有专论概念之名的章节。例如结合名字的界说,引出古代正名之“名”论述之,转换成为现代逻辑概念章节,成为《文通》将汉语语法与逻辑学相结合的早期样板。书中《实字卷·名字》章说:“名字共分两宗,一以名同类之人物,曰公名。”《文通》更将公名分成两大类,一曰群名,二曰通名。群名包括师、旅、邻、里、乡、党等,而通名可以《论语·学而》言夫子德行的“温、良、恭、俭、让”为例。接着,该书将通名与词性相联结,称“通名往往假借静字”,并提到“假借动字”作通名的情况。名分公名、本(专)名,及本名为公名;地之公名、本名均可用来指人,固然是修辞格指代,但说的是公名、本名使用中的语义变化;公名分群名、通名;通名由静字、动字为之。这四大要点既言名学逻辑,又说语义语法(词类),构成了《文通》语义语法与逻辑相结合的风景线。 《文通》确立了从汉字入手的“语素文字”即“汉字词”本位,这就为汉语语法研究找到了对象,找到了基本立足点和进入语法大厦的入口。以“汉字词”为正名指向,建立了汉语词类划分系统。第一层次划分成实字和虚字,第二层次将实字划分成名字、代字、动字、静字、状字,将虚字划分成介字、连字、助字、叹字,形成了汉语词类架构九大类,且各个成立界说。从来古汉语研究音韵、文字、训诂都是以“六书”方块字为单位的,从马氏开始改为以“汉字词”为单位,这是学术史的巨大进步。且不难发现,古汉语语法与音韵等切入点不同,从方块字走向“汉字词”,这里逻辑的顺序与历史的顺序是一致的。在“汉字词”词类划分的基础上,建立了句法分析系统,分为起词(主语)、语词(谓语)、止词(宾语)、表词(静字作谓语)、司词(介词后所带的动宾结构)。 《文通》重修辞,既是正视古汉语语义语法结构本身的特点,也是对前人传统研究方法的继承。还应指出的是,《文通》对前人修辞语法传统的继承意义重大,有学术史、文化史的价值,且修辞本身就是方法,修辞学就是方法学。德国哲人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说,著论《新科学》(1725)的意大利哲人维科(1668—1744)“就处于修辞学人文主义文化的一个未中止的传统中,而且,他所需要的只是重新使该传统的未过时的法则具有意义”。《文通》修辞语法既表现在词类研究中,也体现在句法结构分析中。 词类研究中的修辞语法。例如名字成立后的语义研究,指出古汉语中的“双字诸名”或双字同义(今谓同义或近义语素构成的双音节词),如“规模、威仪、形容、纪纲、典章”等,或双字对待(今谓反义语素构成的双音节词),有如“古今、是非、升降、安危、出入”等,其构成是“率假借于动静诸字”。这两种“双字”名,其特点是“较单辞只字,其辞气稍觉浑厚”。又如,指名代字“是”“此”的不同用法,指出古汉语中“凡指前文事理,不必历陈目前,而为心中可意者,即以‘是’字指之。前文事物有形可迹,且为近而可指者,以‘此’字指之”,并认为“是”“此”都是“总承上文之辞”。又如“动字相承”分析指出:“凡句读之成,必有起词(主语)语词(谓语)。起词之隐见,一以上下之辞气为定”,如一句内有几个动词,第一个“记起词之行,名之曰坐动”,第二、三个及后面的“所以承坐动之行者,谓之散动”。又如《文通》将连词分为提起、承接、转捩、推拓,将助词分为传信、传疑、合助,等等,皆语义表达与修辞说法。 句法结构分析中的修辞。一般认为,句法结构分析只能是结构形式问题,不可能还有修辞问题。恰恰相反,《文通》论句法中渗透着论修辞。做法是:著结构分析于语义,明语义于修辞,立修辞于辞格。以“宾次”为例(实字卷之三),《文通》以“名代诸字,凡为动字之止词,与为介字之司词者,则在宾次”,即名词、代词可作动词宾语,与介词宾语形成动宾结构、介宾结构,用来记地、记时、记价值、记度量、记里数。“记地之式”又分四式:所在之地、从来之地、所经之地、所至之地。“记……式”为叙事格式,而四式之列叙为排比。更“史籍中记所在之地与所至之地,间无介字为先”,与“其他记地之式,有介字动字为先者”形成鲜明对照。又如表词(形容词作谓语)中的修辞语法,《文通》说表词的语义语法功能:“表词者,以决事物之静境也。”在分析表词的结构和描写表词的功能时,呈现出具有美感的图景。云:“静字而为表词,必置起词之后。后之者,即决为如斯之口气也。口气决而意达,意达而句读成矣。其句读之起词,名、代、顿、豆无论也,则表词概为静字。然有以名字与顿、豆为之者,则必用若静字然。”这里的“口气”兼有语义、语气双重含义,亦修辞语汇。再如虚字,一般以为虚字只有结构意义,是用来形成一定的语法结构关系的。但马氏用修辞语法将虚字研究引向了深入。例如介词“之”,其结构作用是“介于两名字之间者”,“偏正之间,概介‘之’”。马氏并不以此结构作用为限,恰恰从修辞入手,深挖其语义意蕴,指出“之”字可以表辞气轻重、缓急,也可以表意义倚重、强调。如此看来,《文通》句法分析中的修辞,已经不是一般的修辞语法指认,而是深入到句法结构分析的内部及其全过程,修辞语法是《文通》句法结构分析的方法学。 如果要对《文通》古汉语语法研究方法学寻踪,正如王力先生所言,“《文通》只是受了西洋葛郎玛(grammar)的影响。”此外,也完全有理由认为,马建忠又是通过中外都有的形而上学认知汉语文法的形而上性质的。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澳门科技大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