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幻世界走向现实人生中国第一部本土原创童话集——《稻草人》
叶圣陶 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炉火纯青的艺术形式、鲜明浓郁的民族特色,这三者的有机结合,使叶圣陶童话达到了成熟的境地,开创了中国童话创作的新局面。 正是从叶圣陶的《稻草人》开始,中国才有了标准的作家独创的艺术童话。叶圣陶的功绩将永远载入中国文学与中国儿童文学史册。 上世纪20年代初,郑振铎创办《儿童世界》期间,经常向文学研究会成员组稿。叶圣陶划时代的童话创作就是在该刊脱颖而出,引起了文学界的强烈反响。叶圣陶说过:“郑振铎兄创办《儿童世界》,要我作童话,我才作童话,集拢就是题名为《稻草人》的那一本。”他的第一篇童话《小白船》发表在《儿童世界》第一卷第九期上。1922年他共在该刊发表了19篇童话,以后又写过20多篇。这些童话分别结集为《稻草人》(1923年)与《古代英雄的石像》(1931年)出版,此外还有《鸟言兽语》《火车头的经历》等篇收录在《四三集》中。 叶圣陶童话全系作家独创。鲁迅曾赞誉《稻草人》“是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郑振铎认为《稻草人》“在描写一方面,全集中几乎没一篇不是成功之作”(《稻草人·序》)。叶圣陶童话是内容与形式统一的杰作,它的出现是中国本土原创艺术童话成熟的标志。 立足现实,讲好中国故事 叶圣陶的童话创作思想有一条清晰的发展线索。他早期写的童话大都是“孩提的梦”,色彩绚丽,充满幻想,用理想主义的弹唱编织着童话世界的光环。他认定儿童文学要“对准儿童内发的感情而为之响应,使益丰富而纯美”(《文艺谈·七》,1921年3月《晨报副刊》)。他要用自己的笔去勾画“一个美丽的童话的人生,一个儿童的天真的国土”,使纯洁的童心不受到战争、苦难、血泪等不幸的人生悲剧的损伤。就在这一年的11月和12月,他一口气写了《小白船》《傻子》《燕子》《一粒种子》等9篇童话。这些童话,充满着对“爱”与“善”的热烈向往,努力把人生描写成适合孩子们纯洁心灵生存的世界,塑造了一系列充满人道主义精神的童话形象:有不顾自己得失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傻子(《傻子》),有跋山涉水为人们传递书信而自己不幸残疾的绿衣人(《跛乞丐》),有以自己的歌声来抚慰受苦人寂寞心灵的画眉鸟(《画眉鸟》)。他希望出现一个没有“伤害”而“遇到的都是好意”的世界(《燕子》),他要用爱与善来陶冶孩子,使“受之者必能富有高尚纯美的感情”(《文艺谈·七》)。作家的这种追求和理想,无疑是进步的,无可非议的。但是,这毕竟只是童话世界,现实的人生又是如何呢?作为一个“为人生而艺术”的现实主义作家,他怎能无视现实?叶圣陶的笔触在矛盾之中痛苦徘徊,他这时期的小说是用沉重的笔调抚摸着不幸的人生,而童话却是用理想主义的弹唱编织着梦幻般的光环。现实与梦幻使作家的心失去了平衡:“在成人的灰色云雾里,想重现儿童的天真,写儿童的超越一切的心理,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企图!”(《稻草人·序》) 经过痛苦的思考,叶圣陶终于转换了笔调,他决定要诅咒了:“我们起先赞美世界,说他满载着真的快乐,现在懂了,他实在包含着悲哀和痛苦,我们应当咒诅呵!”“咒诅那些强盗……更咒诅……有那些强盗的世界。”(《鲤鱼的遇险》)叶圣陶将笔触伸向广阔的现实世界,把真实的血泪人生展露在孩子们眼前:从遥远的星球来到地球的旅行家,触目所及都是贫富悬殊的不合理现象(《旅行家》);蚕农日夜辛劳,织女终年纺纱,生活却饥寒交迫(《快乐的人》);一个瞎子和一个聋子互相调换生理缺陷,他们终于第一次看到和听到了世界,但这世界上的不幸与杀戮反而使他们感到痛苦(《瞎子和聋子》);一个孩子得到了一面可以窥见未来的神镜,而他见到的人都是皮包着骨,脸上没有血色(《克宜的经历》)。 在一系列“咒诅”现实的童话中,最杰出、最有影响的是代表作《稻草人》。这篇童话通过一个富有同情心而又无能为力的稻草人的所见所闻所思,真实地描写了上世纪20年代中国农村风雨飘摇的人间百态:可怜的老妇人亡夫丧子,辛劳终年,用血汗换来了快要成熟的稻谷,却遭到了遍地虫灾的浩劫;困乏的渔妇在寒夜好不容易捕到了一条鱼,而丢在船舱中的孩子却病得更重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不甘心被赌鬼丈夫卖掉,在暗夜中悲愤地投河自尽。作家告诉孩子们:“不幸的东西填满了世界,都市里有,山林里有,小屋里有,高楼大厦里有……”(《画眉鸟》)他希望自己的童话能使“当时的儿童关心当时的现实,不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从梦幻的世界走向现实的人生,把血泪的现实告诉应当知道现实的孩子们——这就是叶圣陶童话创作思想的发展线索。这一转变不仅加深了叶圣陶童话的思想意义和持久的生命力,而且对促进中国现代童话创作产生了深刻的推动作用。 立足儿童,探索童话创作艺术 叶圣陶还没写童话以前就这样说过:“创作儿童文艺的文艺家当然要着眼于儿童,要给他们精美的营养料。”(《文艺谈·八》)正是为了实现这一既定目标,他从创作第一篇童话开始,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努力供给年幼一代“精美”的作品。他的童话作品,以其独特鲜明的艺术特色,为现代童话创作提供了新鲜经验。 诗意的幻想、诗化的意境,是叶圣陶童话重要的艺术特色之一。小学教师出身的叶圣陶深谙儿童心理,熟知“儿童于幼小时候就陶醉于想象的世界,一事一物都认为有内在的生命”,“文艺家于此处若能深深体会写入篇章,这是何等的美妙”(《文艺谈·八》)。为了迎合儿童的想象世界,叶圣陶童话十分注重幻想色彩,而又融于诗化的意境,给人以悠悠不尽的美的遐想。美的大自然、梦的月宫与神秘的蚂蚁国,这三者是叶圣陶写得最出色的诗化的幻想境界。 叶圣陶的童话无论是描写神奇的幻想世界,还是表现上的强烈夸张,都十分符合童话的事理逻辑性,即符合童话推理上的逻辑,符合客观世界物的属性。《稻草人》正是这样的佳作。当稻草人看到害虫正在吞食稻叶时,他心如刀割,想要告诉“可怜的主人”,于是“摇动扇子更勤,扇子拍着他的身躯,作啪啪的声响。他不能喊叫,这是他惟一的警告主人的法子了”。当他看到有人投河时,连忙“将扇子重重拍着,希望唤醒那疲困的渔妇”去抢救。但无论怎样也叫不醒渔妇,而他自己又“像树木一样,栽定在那里,半步也不得移动”。叶圣陶设计得多么合情合理、丝丝入扣。他严格按照用稻草扎成的、栽定在田里的“稻草人”这种独特事物的特性来展开故事情节。如果把稻草人写成既能大喊大叫报告农妇虫灾消息,又能大步跑去拯救跳河的人,那就违反“稻草人”独特的属性了。事理的逻辑性是童话的重要艺术要素,正是由于叶圣陶童话深谙逻辑性的奥秘,才能使小读者感到真实可信,产生艺术魅力。 叶圣陶童话在语言方面具有明显的民族化与儿童化的特色。它是民族的活的语言,既无欧化句式,又无文言词语;同时具有童话作品必备的明白、晓畅、生动、活泼的儿童化特点。如《鲤鱼的遇险》开头的描写:“温柔而清净的河是鲤鱼们的家乡。日里头太阳像金子一般,照在河面上;又细又软的波纹仿佛印度的细纱。到晚上,银色的月光、宝石似的星光盖着河面的一切;一切都稳稳地睡去了,连梦也十分甜蜜。大的小的鲤鱼们自然也被盖在细纱和月光、星光底下,生活十分安逸,梦儿十分甜蜜。”这简直是一首散文诗!充满着儿童温馨的梦,散发着孩子天真愉快的口语芳香,使人不禁想起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描写的海底世界的意境。叶圣陶对童话的艺术要素——丰富的幻想性、表现的夸张性、事理的逻辑性以及童话语言特色等,已经运用得相当纯熟而又自具特色。 立足本土,坚守中国气派 首先,叶圣陶童话的题材来自于中国的现实生活,主题是从民族土壤中发掘出来的,与袭用外国题材的童话完全不同。无论是《大喉咙》《画眉鸟》反映的城市工人阶级与下层市民的血泪生活,还是《稻草人》描写的破产农民的悲惨遭遇;无论是《火车头的经历》记载的爱国学生的示威请愿运动,还是《蚕和蚂蚁》《一粒种子》表现出来的“劳工神圣”感情,无一不是当时中国社会生活在童话中的折射。透过《小白船》《甜》《芳儿的梦》《阿秋的中秋夜》等浪漫主义色彩浓厚的童话帷幕,完全可以体验到我们民族古来有之的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对光明的呼唤。这些作品已经成了“时代的生活和情绪的历史”(高尔基),清楚显现了鲜明的民族特色。 其次,叶圣陶童话所描写的人物的生活环境与乡土风光、民间风俗、时令节序、道德观念、民族建筑、服饰饮食等风景画、风俗画,完全是“中国式”的,完全是我们民族特有的文化传统和心理素质的具体表现,充满着浓郁的社会生活内容和民族生活气息。《稻草人》中的田野风光和渔妇捕鱼用的“罾”;《克宜的经历》中克宜所见到的学校、医院、戏院的场景;《画眉鸟》中出现的“弯弯曲曲的胡同”和“悠悠荡荡”的三弦声。正是由于叶圣陶在童话创作中努力追求民族特色与民族风格,他的作品才能为中国的孩子喜闻乐见,广为传诵。 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炉火纯青的艺术形式、鲜明浓郁的民族特色,这三者的有机结合,使叶圣陶童话达到了成熟的境地,开创了中国童话创作的新局面。鲁迅先生高度赞誉叶圣陶的《稻草人》是“给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笔者认为,鲁迅先生的这一赞语包括这样三种含义: 第一,叶圣陶的童话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独创的艺术童话; 第二,叶圣陶的童话为中国现代童话创作奠定了基础,提供了新鲜的经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叶圣陶的童话开辟了中国童话创作的现实主义道路。 可以毫不含糊地说,正是从叶圣陶的《稻草人》开始,中国才有了标准的作家独创的艺术童话。叶圣陶的功绩将永远载入中国文学与中国儿童文学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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