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文艺复兴三杰,我们很容易将他们的个性与际遇联系起来:达·芬奇自我为中心,米开朗琪罗愤世嫉俗,拉斐尔八面玲珑,所以前两位都不及拉斐尔左右逢源,生前就赚得盆满钵满。今天,我们或许会羡慕那些不为金钱左右的独立艺术家,但在16世纪,受雇于权贵才是艺术家解决温饱且扬名立万的“独木桥”。倘非如此,米开朗琪罗也不必如此纠结于他那些时常“赖账”的雇主,须知,另谋高就谈何容易…… 最近引进出版的《米开朗琪罗手稿》一书汇集了米开朗琪罗的信件、诗歌和素描,从中窥见的并非作为巨擘的米开朗琪罗,而是生活化的米开朗琪罗——他甚至说,“不要称呼我‘雕刻家米开朗琪罗’,这里的人都叫我‘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还说,“比起画家和雕刻家,我更像一个掌柜的”。他非完人,亦不止愤世嫉俗,书信中记载的鸡毛蒜皮,大大颠覆了我们对一位大师的幻想。 书中记载最多的是米开朗琪罗关于和他人金钱的往来以及“讨薪”不成的种种困扰。雕塑不比绘画,采买石料、运输石料,都是创作者一力承担,若雇主不及时支付酬劳,就会令创作者陷入窘境。造成米开朗琪罗入不敷出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还需要供养身在佛罗伦萨的兄弟们,替他们算计好每一笔开支,策划好谋生之道。因此,米氏并非出世的艺术家,他想多接订单、想方设法地讨薪,也为寄回佛罗伦萨的金钱锱铢必较。 即使是全家的“金主”,兄弟们的这位亲戚也绝非易于相处之人。米氏生性多疑:换了个送信人要怀疑、卖田卖地替侄子挑对象要提防有诈、递送文件要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好并交代清楚、施舍别人要人家打收条,还时不时质问家人有没有胡乱挥霍、违背他的安排,实在是谨小慎微。他还未能免俗地好面子,认为,购置房产可“增光添彩”,身为“城里人”更有面子。在替侄子挑对象这件事上,米氏表现得毫不尊重女性,竟将之形容为“隔着麻袋买猫”!而他婚姻的目的也很明确地记载下来:为博纳罗蒂家族留下尽可能多的健康子嗣。有几封书信简直是闹剧:侄儿来信垂询,有一合宜女子,只不过近视,可否?米氏大惊:万万不可,生下孩子恐也近视。未几,侄儿云,前乃朋友捉弄,此女并不近视。米氏欣然应允:速娶。第三次,查明此女的确近视,米氏打消了侄儿念头,给他介绍其他对象。米氏对侄儿三令五申:对方长得丑没关系,反正你也不美,但身体有恙就绝对不行;对方不给嫁妆没事,但一定得是你主动不收,而不是因为她家付不起,赖上你这个“有钱人”。 其实,这样“刻薄”的米开朗琪罗除了性格使然,可能也是拜环境所赐。倘非局势动荡,且屡屡遭遇雇主的出尔反尔,米氏何尝不愿心无旁骛地专注于手中的作品?倘非举家没有一个知己,可以分担他的责任和悲伤,他何必如此辛苦,殚精竭虑?倘非怀着深深的家族荣誉感,要捍卫博纳罗蒂家族的历史和未来,他何以事无巨细、婆婆妈妈?敏感的米开朗琪罗也曾善良地体恤旁人,不愿亏欠他人。譬如,他提醒侄子施舍穷人要秘密进行,免得他人感到羞耻;他虽怀疑送信人,却在向侄儿求证后强调让送信人再来一次,好给他报酬;对投缘的人,他也有无偿替他人工作的侠气。也许,米氏只是讷于言,不懂如何替自己争取,常常被辜负,于是只能藏起温柔,显得难以亲近,只在无意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才窥见他寂寞而炽烈的爱。 作家马丁·梅耶有言:“日记的公开发表触目惊心,会为后世带来震惊,而且甚至可能是一种惩罚。”关注鸡毛蒜皮的米氏手稿亦莫能外,这本书可以说将他拉下了神坛,呈现给读者的是一个有脾气、有私心、有生活气的米开朗琪罗。但纵使撇开艺术不言,我们亦无法讨厌他。在玲珑的外向者占尽优势的世界,米开朗琪罗用他的务实和耐心雕凿出另一条路,他本就不同于在当世就顺风顺水的“成功者”们。济家人、发宏愿、要助兄弟的子嗣延续家族姓氏。而手稿的编者卡罗琳·沃恩道破天机:“仅是米开朗琪罗一人,就足以让‘博纳罗蒂’的姓氏流传千古。” (《米开朗琪罗手稿 : 文艺复兴大师的素描、书信、诗歌及建筑设计手稿》[美]卡罗琳·沃恩/编,文心/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年2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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