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一萍:写作是我小小的信仰
在我们不断经历人类苦难的时候,来谈论文学无疑十分奢侈,也感到有一种不适宜。就像在不幸尚未结束时,就进行狂欢。但文学自诞生之日起,就起着对人类伤痛进行抚慰的作用。我们需要这种抚慰。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说,这里也有绝望,但慰藉的到来同样势不可挡。 在现代传媒十分发达的今天,世界已变成一个明亮的舞台,舞台上表演的一切,大多能得以迅速呈现和传播。但这并不是说,我们的现实已得到了充分的表达;并不是说,真相就能很容易被了解。很多东西反而隐藏得更深,甚至可以化为无形。我们的现代工具就是为了隐藏这一切而发明的。这需要作家变得更为敏锐,要像先进的雷达,去全天候捕捉,才有可能发现纷繁世象中隐藏的细节。而细节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我们认识真理的途径,无疑也是小说的灵魂。因为,一个时代的秘密往往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平常的细节之中。在《地球上的生活》这部小说中,有一个细节描写了傻子奥古斯特和权力小丑相遇时的四目相对。这短暂的对视,正是人类所有悲剧的浓缩。 一些好的短篇小说,都是在呈现一个个四目对视时的瞬间,而长篇小说则是在把这个瞬间拉长。 这也就是要写好短篇小说很是不易的原因。从我个人的写作来说,自从我粗浅地懂得小说为何物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这一生倾尽才情,能写出一部过得去的薄薄的短篇小说集,就不愧自己对文学之爱了。 因为,短篇小说是作家的“绝活”。它和诗歌一样,是能给作家提供启示性作用的。所以,也可以说,它们是文学这个宗教的教义,培养着人们对文学的信仰。 如果说诗人的能力是能捕捉到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闪电就要撕裂天空前那个瞬间的状态和爆发力——一个更难捕捉到的细节,那么,短篇小说作者则是要把闪电撕裂天空的过程记录下来。作为闪电捕捉手,这需要深厚的功底。这要求他除了必备的才情,还需要有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对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认识,他需要去贴近大地,咀嚼泥土,品味生老病死、祸福因缘,爱恨悲苦。他要有咽下一个时代的胃口,并不断反刍。 这需要时间。 小说是时间的产物,只有这样的小说,才有自己的根系,才不会是一有风就漫天飘飞、破坏环境的塑料薄膜。 所以,小说家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这个职业其实适合长生不老者,适合于在这个世界上活厌倦了的人。我多次引用过波斯诗人萨迪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一个人应该活到90岁,在这90年中,用30年获取知识,再用30年漫游天下,用最后30年从事创作。”不知道90岁是不是一个足以让人活得厌倦的年纪,但这个说法非常具有象征性。我猜想,萨迪之所以把写作放在最后30年来做,是因为只有经历了此前的60年岁月,你才有可能给读者提供一种可靠的美,一种深邃的伤感,一种坚实的“经验”。 我原来把写作看得很重,看成是我的信仰。现在依然,但它只是一个小小的信仰了。因为我明白我能做多少有用的事情,我明白自己是多么有限。我写了很多与真正写作无关的东西,但它们又紧密关联——它们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我心中的文字——像一片暗夜映衬着一小片光明。 我现在写出的文字,更多的是我菲薄的时间的沉淀物,是对“过去”的怀念。这些东西可能没有多少价值。但对我自己而言,我至少可以沿着这些文字,寻找到时间的陈香,岁月的痕迹,寻找到那个微尘般的“我”的一丝踪迹。 这令人忧伤而又无奈。 在很多并不宁静的夜晚,当这些文字从键盘上敲出,像一股细小的清流,滋润这月影模糊的西部之夜的时候,我的内心会稍感安慰—— 这时,我双眼潮湿,会为自己这如同尘埃的生命拥有这个小小的信仰而庆幸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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