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猪》始于一个动作。十七岁的女儿带了个陌生女孩回家,要在家里留宿,母亲勃然大怒,几乎动手打人。在小说里,刺激母亲的有几句话: “她是我的朋友。” “可是妈妈,她是我的亲人啊。” “季末只是我的网名。” 女儿追真人秀、做“迷妹”,在网络应援团里找到了一个新世界。当她带了另一个“迷妹”回家时,虚拟与现实对冲,母亲自觉失去了对女儿的控制,反应剧烈近乎发狂。 总是这样,我们在是与否、高兴或愤怒之间,辨认出自己在意什么,以及我们到底相信什么。母亲与女儿之间的拉扯、角力、妥协与抚慰,循环往复,一点点推进,堆叠出不可分离的关系来。而在这样的逼视里,我也看见了不能忘怀,以至于要虚拟一个世界来容纳它们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一位前辈讲过一段话。他常年做文学编辑,接触很多作家和作品。看到好作品时,他为之感佩,作家们了不起。但同时,也生出同情来。“作家是更脆弱的人,在现实面前,他们敏感的心感受到更多的重负,才会积蓄叙说的愿望。是谓,不平则鸣。” 那是个怎样的世界呢。破败的厂区,母亲靠卖卤肉为生,父亲摆棋牌摊骗钱。为了给女儿凑齐读大学的钱,两人决定铤而走险。一人搞传销,一人去广西贩水果,却一步步堕入更加失控的局面。 穷人一无所傍,只能用肉身做道具,去践行他们的想法。日光下,他们衣不蔽体,大哭大笑。 在面对现实的不堪时,我的反应是本能的,而作为一个初学写作的人,我的方法是笨拙的。像契诃夫说的,“人世间一切事情都是简单的。天花板是白的,靴子是黑的,糖是甜的。如果你爱她,你就留下……”我带着天真的热望去固定他们,让他们的言语里带着呼吸的浊重或清浅。母女间哭了闹了,孩子间哭了闹了,母女间恨着爱着,孩子间恨着爱着,都是简单的。原始人一样无理性无头脑。但我冀望着,这近乎粗暴的纯粹,能让他们从那个世界拔离而出。因为他们始终相信着。 至于小说里的新与旧——网络赋予人新的身份、集体的迷狂与组织的运作,都是为了在现实的荒诞前再往前一步,尝试理解,尝试沟通。往虚空中伸出手。 动画片里,小猪佩奇最喜欢在泥坑里跳来跳去。她的弟弟乔治也喜欢。佩奇蹦进泥坑里,泥溅在乔治身上,乔治哭了。佩奇说:“对不起乔治,只是些泥而已。”两姐弟穿着沾满污泥的靴子回家,踩脏了地板,猪爸爸说:“看看你们弄得多脏啊。但只是些泥而已。” 与不可复制的快乐、明确无误的喜欢相比,泥确实只是泥而已。这是《拱猪》的世界带给我们的光照。 或许也可以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来表达,“我身体里面还有着我的心,以及同样的肉与血。也能爱,能受苦,能希望,能记忆,而且这毕竟是生活。On voit le solei(看见太阳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