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作家的灵魂,蕴藏着他心灵的所有秘密。而当下,不少小说承载了太多的技术、想法、姿态,纯粹以新为新,却唯独没人记起还要有小说的美感。这样的情形,大概是小说面对历史、现实与未来时所表现出来的迷惘。当代书法出现了不少蹩脚丑书,希望小说不要如此吧。 我的相当一部分小说与战争有关。可令人苦恼的是,我却迟迟没找到一种能够表达战争的美,似乎只有人物、故事、叙事、思想,却没有无论任何一种形式的美。在我看来,没有美的小说就像人没有生命一样。几年前的一个小说《死亡重奏》(发表于《钟山》,被《小说选刊》选载)算是华光一现,但打那之后,我似乎一直都未找到感觉。直到二零一六年冬季的某一天,我突然预感到,多年以前发生在南京的历史事件能够实现我所有关于战争的美学理想。经过一段时间准备,我动手写了。过程谈不上酣畅,甚至有些压抑,但时刻保持着感觉的准确。无论小说的内容有多么疯狂、惨烈、变态、扭曲、绝望,我都尽量地做到克制,不被那些强烈的情绪卷在其中。在一种大病初愈的状态下,小说收了尾。我暗想,无论如何,那种美应该是全在这个小说里头了吧? 大约又过了一年,《钟山》以头题发表了这个小说,并在标题上方加上了“谨以此作纪念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钟山》编辑部”。直到我拿到样刊,“南京大屠杀”这个骇人的词才出现在我的头脑里。我猛然发现,这个时刻正是一九三七年冬天之后的第八十个冬天!《钟山》也正是在南京!我忐忑不安地想,我真的不是在写一篇为了发表而投机做的命题作文。如果“南京大屠杀”过早地来到我心里,我一定因为太重的负担而写不好这个小说。但另一方面,我发现我竟是如此问心无愧而且坦然沉静地怀念着八十年前的南京。现在想来,这大概算是一次历史与审美机缘巧合的碰撞吧。十二月十三日那天的网络异常喧嚣,各种各样的口水让人无法忍受。入夜,我望着夜空,问道,八十年前的亡魂啊!谁知道你们的剧痛?谁知道你们恐惧?谁知道你们的无助?对你们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我希望我能够用一种美把所有这些传达出来。你们的苦难并没有因为八十年时光而变得让人无法理解,也希望在文字还有意义的岁月里,人们可以通过这个小说听到你们的叫喊声!这是我唯一能做得到的。 同样,那个对中国人来说异常沉重的历史事件也是人类苦难命运的写照,是特殊的,也是普通的。美是一种底蕴,也是一种精神力量,支撑着我们去凝视岁岁年年漫长的苦难历史。如果说《炸药婴儿》的结尾有那么一丝光亮,那么这希望来自于一种中国古老的哲学。有生就有灭,反过来,有毁灭也就有新生。春天过后严冬会来,反过来,严冬过去就是春天。不必绝望,也不必虚妄,在微弱的希望里坚持一份善意,这才是人类历史最伟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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