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儿童文学作家做朋友,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他们常常会以儿童的视角打量周围的世界,清澈、温情而有趣味,许多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也会扣动他们的心弦。有时,他们又会迫不及待地与你分享他们的故事,无论成形或是不成形,总有一点发现的欣喜伴着些许洋洋得意自然地流露,还带着一些儿童式的可爱的执拗。 薛涛就是这样的。这些年,看着他一路写来,从轻灵飘逸的蒲公英女孩儿,到亦真亦幻的翻版山海经故事,或是沙漏执著坚守的小城池,直至香格里拉上令人热泪盈眶的白马与少年,笔者深谙,作为一个虔诚儿童文学艺术探寻者,他一步步找寻塔尖上的明珠,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彷徨与踌躇,他终究是越来越接近,那里是他儿童文学王国的神灵所在。那些令人过目难忘的主人公,作者赋予他们魂灵,他们仿佛作者的第二个自我,他反复书写,倾情诉说,将文学理想镶嵌进每一个人身上。虽然每个故事情节不同,你却能发现他们与作者隐秘的精神联系,他不能忘怀于脚下的坚实厚重珠土地,却又向往自由人性的放飞、与星空的沟通对话;他体恤世间万物,特别放不下植物动物,因为它们与人是平等的,甚至比人更高贵;他最害怕人与人之间、心灵与心灵之间的不沟通、不理解,因而克服内心寂寞是人一生的事情。薛涛试图用儿童文学四两拨千斤之力,呈现生命的最繁复最有华彩的内涵。 这一次,我们迎来了《形影不离》。小说很显然是一个作家创作成熟期的作品,其主题很多义、很隐蔽,叙事中充满了很多旁逸斜出的思考,诸如反映对人生的思考与心态、对不同价值观的冲突与接纳,对人生于世终极意义的追寻,以及世界与我、我与世界的关联,亲子的关系,星空、大地、自然与人类的依傍关系等等。作者赋予了故事和人物多层次的内涵,却又以单纯而明净的符合儿童心性的方式来表达,体现了他对儿童文学的深度追求和娴熟的文体驾驭能力。 故事从12岁的戏校女生小菊自作主张实施“休学计划”,去寻找京剧梅大师的冒险之旅开始,记录了她一路经过风镇、细墨河、桃花吐,与青蛙小尾巴、乌鸦为伴,邂逅了玲珑奶奶、琴师等人,经历了大自然中的野外生存,体验了真实与奇幻的世界,最终成功地见到了梅大师,还意外地与浪迹天涯的父亲相会故事。虽然主人公经历了幽闭、怪异的超现实主义的风镇,又有一段真实的野外生存经历,还结识了许多人、动物,情节可谓曲折奇幻,可它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流浪记、历险记,显然作者的写作着重点不在情节而在人物性格与形而上的思考,所有的外在情节均是服从于小说主旨,即人与星空与大地对话、依存,从肉体到精神的皈依,与二者的灵魂形影不离。 父亲,作为全书中很少露面的人物,却扮演着小菊的追踪者、保护者与精神导师的角色,也负载了作者更多的理想人格。他在小菊形而下的现实生活中是缺位的,然而他一直在探索与追寻的路上。他是生活形而上意义的代表,是与星空与大地与内心对话的思索者,在精神的世界里与小菊是形影不离的伙伴。他适时地出现,伴随着冒险之旅中的女儿,不断地对话沟通。他自己也在旅行中探求,寻找着生而为人的终极意义。当他遭遇雷击之后的重生,结尾意外地与女儿重逢,也意味着这一场形而上的思考势必会有一个结局,无论多么孤独的人内心也要有人间温情的依傍,大地让人终归于平静。 小说同时赋予了主人公小菊一种不按常理出牌、敢于挑战庸常的现实生活,坚强乐观的性格。在她的身上我们读出了沙漏般执著的个性,读出了龙雀一般与自然万物的和谐关系。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困难,她都能勇敢地去面对,去解决问题,因此这个人物身上的励志意义也非常明晰的。小说对自然与动植物的钟爱,同时也为它们唱响了生命高贵的颂歌,将“兽类的人性”写到了极致,那细墨河边令人难忘的老熊,开始因为与小菊的无法沟通,似乎成为陌生的“敌人”,老熊的寂寞无人能懂,而在他们自然而然的相处当中,渐次从默默的关注到惺惺相惜,最后老熊在背后用力推木筏,助小菊一臂之力,人性的和谐之美,万物的共生之趣瞬间跃然纸上。 作为创作成熟期的小说家,作者在笔法上更多了一份畅达与从容,敢于枝蔓斜出,看似不经意的勾画往往意味深长。从第零章开始循环至第零章结束,既是叙述上的策略,又意味着生活的循环、圆满的归零。小说有丰沛的故事,却又不刻意追求故事性,将主人公的几段奇遇散开来写,有时候又似有似无,更多点染了生活的理念与心态,思考着人类与世界的关系。这样,才能同时兼顾儿童读者的故事性需求与儿童文学艺术高度的抵达,令不同的人群从中读出不同的风致。 故事总有终结,生活却要延续。儿童文学所要完成的终极任务,莫过于以故事揭示生活的本质,让读者体尝现实生活所不及之处,丰富其情感,充实其心灵,健全其人格,在未来征程中更有力量、有担当。一如薛涛这样作家,一如《形影不离》这样的作品,永不停歇地探究生命何以抵达,人类何以自持,灵魂何以皈依,独异的个体又如何如夏花般绚烂,都将是儿童读者的幸运和偏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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