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一格:从诗歌文本提炼诗学概念 笔者在拜读这些论文的过程中,一方面深感作者研究的深广、分析的精密与解释的透辟,另一方面也在反复思考这一研究的重要意义。 在世界文学史上,从现存的文献来看,应该说,没有哪一个民族拥有中国这样深长而丰富的古典诗歌传统,而且,前人对这一诗歌传统的研究也同样源远流长。但进入现代之后,在运用现代学术研究的方法来研究本国的古典诗歌且提出重要诗学命题方面,中国学界却有些落伍了。尤其是在总结提炼出古典诗歌的有益经验并对现代汉语诗歌的创作起到有效指导作用方面,中国古代诗歌研究界是做得很不够的。中国现代诗人在创作与批评方面所依凭的艺术经验与理论手段大部分来自西方诗学,二十世纪西方“意象派”诗歌的产生及其对中国现当代诗坛的影响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庞德、洛威尔等人正是从对中国古典诗歌英译本的阅读中发现了中国古代诗人使用意象来抒情造境的技巧,从而提出了“意象派”诗学的一些重要理论与写作技巧,这不仅影响到一大批欧美诗人,而且也反过来影响了中国的现当代诗人。 长期以来,中国古代诗歌理论批评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古代诗话的研究上面,而很少有人从无比丰富的古代诗歌文本中提炼出原创性的理论来,林庚先生那样的尝试实可谓凤毛麟角。但葛晓音教授的诗歌体式研究成果的集群式问世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一局面,她的研究固然也从古代诗话中汲取了很多有益的成分,但主要是从大量古代诗歌文本中以及诗歌史中概括提炼出来的真正具备原创性的理论成果。从她的《先秦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一书后附的“名词索引”就可以看出,她提炼出了诸如句序、辩体观念、节奏结构、主导节奏、主导思路、主导喻象、生成途径、场景单一性、古题乐府近体化、典型句式、联想方式、逻辑相因、体式重构等重要理论术语。在相继的唐诗体式研究中,她又提出了表现感觉、表现原理、表现潜力、叙述节奏、铺陈节奏等理论术语。这些术语的着眼点都在于从原理上更深入地解释诗歌体式和节奏的形成,是从实证研究中自然产生的,而非生搬外来名词。在笔者看来,如此众多诗学理论概念的提出实际上已经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中国古代诗学的新的体系。这一理论体系比林庚先生和松浦友久先生当年提出的理论要远为全面、复杂和深入,更深刻地关联着中国古代诗歌的内部发展逻辑与艺术表现规律。我认为这一理论体系如果能被当代诗坛所理解、吸收和借鉴,必然可以为当代诗歌探索并完善自己的艺术形式提供十分有益的历史经验。 探秘索隐:从形式的规律中发现诗歌之美 在面对葛晓音教授这一系列体式研究的论著时,笔者猜测有读者可能会觉得这种形式上如此细密深入的研究会有些令人感到枯燥,甚至怀疑这么做的必要性。但殊不知,中国古代的诗话恰恰十分关心这些具体的形式节律问题,因为正是这些问题直接跟诗歌的创作密切相关——内容层面的因素因人而异,也因时代而异,但形式节律方面的很多原理则是超时空的,可以为不同时代的诗人所共同使用并加以发展。对于一个古代的诗人来说,他最需要掌握的不是写什么,而是如何写,以及这样写的道理是什么。看过《红楼梦》的读者一定都还记得第七十八回的“老学士闲征姽婳词”时,贾宝玉一边写他那首歌行体的诗,一边对众人解释他布局谋篇的理由吧?这些理由中其实正包含着中国古典诗歌写作的一些真正的奥秘,这些奥秘主要是关乎形式因素的,而且它们不仅适用于古典诗歌,同样也适用于现当代诗歌,因为这些奥秘已经抵达诗歌艺术基本原理的高度了。在葛晓音教授的诗歌体式研究中,一方面,关乎中国古代诗歌写作本身的真正奥秘被大量而系统地揭示出来,古代诗歌的美感之谜从形式节律的层面得到了有力的阐发:比如,魏晋诗歌为何被视为浑然天成的典范,盛唐的绝句为什么会成为绝句这一形式的巅峰,杜甫的五律又为何能臻于“独造”之境?这些都从形式和表现的原理得到了十分透彻的解释。更为重要的是,葛晓音教授的体式研究第一次让我们如此真切地领会到诗歌艺术形式的无比重要性,让我们清楚地看到古代诗人是如何锲而不舍地追求着形式上的创新以及如何获得形式上的自由,并最终从形式的自由中创造出诗歌之美来。完全可以说,葛晓音教授从对具体诗歌问题的深入研究中所提出的不少理论见解,最终都是跟艺术哲学的基本原理若合符契的。 以上只是我从阅读中所获得的一点初步认识,只能从一个侧面概括葛晓音教授诗歌体式研究的重要意义。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她的研究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所理解,其学术意义也必然得到更深入、更丰富的阐发。 (作者:李鹏飞,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