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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的威拉·凯瑟

http://www.newdu.com 2018-01-15 中华读书报 陈占敏 参加讨论


    在译介到中国来的美国作家中,威拉·凯瑟不是中国读者太熟悉的一位,她自然远远不及福克纳、海明威,她也不及后来也获得过那个大奖的托妮·莫里森。然而,她实在是不应该被忽视的,她的美国拓荒时代的书写,对于新世纪向着未来荒原进发的中国读者,或许有一种“他山之玉”的意义;而对于中国作家,她抒情的小说写法,则别是一面借镜。
    威拉·凯瑟在美国作家中,是以长篇小说名世的。可是她的短篇也值得重视,《一场瓦格纳音乐会》饱满丰沛,不吝抒情的笔墨,尽情挥洒,在长篇中,她便拥有了更为广大的舞台,可以广袖舒放,摇曳生姿了。《啊!拓荒者》诗意的抒写,有时候会让人忘记了是在读一部小说,而是在读一首长诗——好的小说就是要有诗情的流贯,像绵绵群山中穿山奔涧的清泉,有了这泉流,便有了灵动,有了生气,群山不再是沉沉的死寂的山岩了。威拉·凯瑟用诗意的笔抒情地写拓荒,写拓荒者的艰难奋斗,自有她的深意在。拓荒,为了生存;然而,活着并不是人的第一要务。威拉·凯瑟是要用她抒情的诗意描写,表达人生的诗意,生命的诗意,尽管那诗意到来得是那样千难万艰。
    当下的中国小说,缺乏的正是这种诗意。庸琐的臃满的写实,絮絮的腻腻的叙写,让人读得简直透不过气来,实在是令人生厌生腻了。也许,生活的庸常、烦闷、苦恼、琐屑真的是这样吧;可是,我们不愿意在文学中读到的只是生活的复制品,我们希望在文学中看到艺术的呈现;是艺术,它就不再是生活一成不变的样子了。不能用真实不真实那样简单的法则,作为艺术的准则,艺术的呈现经过了作者心灵的熔炼,已经由矿石变成了黄金,黄金的灼灼灿亮,就是艺术的诗意闪光。它让人在阅读欣赏中领略到的,不再只是日复一日的生活本身枯燥乏味的样子了。
    其实,生活本身又哪里只是柴米油盐呢?在柴米油盐之外,还有遥遥的两心相知,隔海的儿女情长;那两心相知的碰撞交融,那儿女情长的牵念叮咛,就是生活的诗意。生活中自然也不止是勾心斗角,小人算计,也还有挚友的惦记,深情呵吁,也还有高洁的追求,同气相投,那也是生活的诗意,让我们的生活不至于一片灰色,而有了满目青山,山花胜火。凡此种种生活的诗意,摄于笔端,就不再只是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写实”了。
    怎么也不能忘记威拉·凯瑟在《我的安冬妮娅》中斜阳里那架犁的描写:
    当时空中没有一丝云,夕阳在金黄而明净的西天往下坠落。当红轮之底边刚刚触到那片背衬着地平线的隆起的田野之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落日的表面。我们都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黑影。
    很快我们就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原来在某个高地农场上,有人把一架犁竖着留在了地头。残阳正巧慢慢沉到它的后面。被平射的余晖通过距离的作用而放大,那架犁衬着斜阳显得非常醒目,而且刚好嵌在那圆盘之中;犁把、犁托、犁铧——黑黑的剪影衬着熔岩般的殷红。那架被放大的犁成了绘在落日红轮上的一幅图画。
    一架犁的诗意描写,也是拓荒者的生活诗意。读着这样的段落,不是更加令人感动吗?
    威拉·凯瑟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诗意,为了抒情,而忽略了拓荒者的艰苦;不过,她还是把拓荒者的艰辛苦难,换了一种方式来呈现。有时候她不直接写拓荒者的现实苦难,而是宕开一笔,他处落墨,用岔开出去的叙述,来映衬拓荒者的现实境况。也正如拓荒者的现实境遇一样,艰难困苦,仍然阻挡不住希望的步伐迈向前去。
    无疑,威拉·凯瑟是乐观的,她不向人传达悲观的情绪。这当然不是在判定乐观与悲观的高下;对一个作家,对一部作品的评价,不应如此机械和简单,这只是就作家的特质而言。有的作家是用悲观警世,有的作家是以乐观示人,他们的意义只在于作品的深度和力量,而不在于取什么样的姿态。写战争,写世界大战,有多少作品展示了血淋淋的残酷的战争场面,让人颤栗恐怖,从内心发出对于战争的诅咒。威拉·凯瑟的长篇小说《我们中的一个》,写第一次世界大战,她却不正面去写战场上的拼杀,而只是写战争的背景,战争的影响,人的感受。有了战争的影响,战争背景中的感受,那么,战争的性质,战争的残无人道,也就不言而喻了。
    作家是否上过战场,并不能决定作家对战争的叙写方式,有一些根本没有上战场打过仗的人,写起战争来下笔更狠,那真是笔笔见红,好像他亲手杀过人一样。托尔斯泰是上过战场的,可是他写战争,却故意地把血淋淋的轰击拼杀避开了。威拉·凯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她即便有过上战场打仗的经历,她也会把战场上的杀人避开吧。威拉·凯瑟绝不是以残酷取胜与人斗狠的作家,她抒情的笔墨不会用来写刺刀见红。在《云雀之歌》临近终篇的时候,她写道:“艺术上的成长与其说是别的什么东西,不如说是一种真实感的提炼。愚蠢的人以为要真实很容易;只有艺术家,而且是杰出艺术家,才知道那有多么难。”威拉·凯瑟正是在强调这样的道理吧:真实并不是生活的复制,复制生活容易,而艺术地呈现生活,那就难了。《云雀之歌》是关于歌唱、关于艺术、关于爱情的故事,威拉·凯瑟抒情的写法,找到了她更加可以自由出入的天地,一展才华。
    抒情的威拉·凯瑟,她最好的作品还是那些写拓荒者的长篇和短篇。她出生于弗吉尼亚一个经营农场的家庭,年幼时随家迁往刚刚开发的内布拉斯加,童年、少年的经历成了她写作的不竭源泉。她曾经告诉林肯市的一位记者:“我的全部小说都是用我十五岁以前搜集的材料写成的——不,天哪!不是搜集的,是吸收的。”是吸收的,童真未琢的心灵最长于吸收那些宝贵的生活资源,成为后来写作的材料。然而,那是经过了童年、少年时的心灵过滤沉淀下来的矿源,又经过了艺术熔炉的提炼熔铸,才成为了黄金。还是威拉·凯瑟自己说得好:“如果小说是虚构艺术的一种形式,那它就不可能同时又是新闻写作之一种生动而鲜明的形式。它必须从喧腾闪亮的现实之流中筛选出永恒的艺术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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