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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 李杭育 本文转载自： 原文2001年5月26日发表于《扬子晚报》 十年前，我替出版社编过一本《张爱玲散文全编》，那时候只觉得其中的文字蛮有味道，像是有一种凡俗的透彻，可是实在没有想到它会成为“小女人”们的写作范本。张爱玲那种细腻的感觉，那种尖刻的俏皮，那种任性的坦诚，如今成了许多写作者驾轻就熟的文字伎俩。张爱玲书中那些格言一类的名堂也不胫而走，在许多人心里干脆成了人生至理。据说，女孩中间一个颇为流行的说法便是来自张爱玲，即所谓用男人的钱是一种快乐。这几乎成了某些年轻女性的行为准则，由此而来的那种“快乐”也自然而然地演绎成了一种放肆的快意。推敲起来，那个说法背后似乎有这样一个潜台词，就是女人若不能用男人的钱，那是没人爱没人疼。 不过，所谓用男人的钱如何快乐云云，其实是对张爱玲的误读。关于此说，人们经常援引的依据是张爱玲跟女作家苏青的一个谈话记录，就是1945年2月间《杂志》月刊主持的那次座谈，需要指出，张爱玲的原话是说，“用丈夫的钱，如果爱他的话，那却是一种快乐”———这里说的是“丈夫”，并非别的“男人”。语言在流播之中，悄然发生了耐人寻味的讹变，可见接受者另有自家的心愫。事实上，张爱玲自己的择偶倒并未以经济依靠为目标，这个自幼感受着人生苍凉的聪明女子，刚到嫁人的年纪已在文坛上出人头地，这时候需要的是一种精神上的依傍。早年与胡兰成那一段，虽说遇人不淑，但绝不是如今那种傍大款式的苟合，50年代移居美国之后，再嫁剧作家赖雅，那个美国老头也不是富人，晚年缠绵病榻还得靠她养活。张爱玲说是希望能用丈夫的钱，却是一辈子也未享受过那种“快活”。 简单说来，张爱玲的妇女观还属比较老派。尽管她在社会上是一个完全自立的女人，以她个人的打拼成为一名出色的职业作家，可是说到婚姻、家庭，总还存着一份“小鸟依人”的希冀，诸如“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那类言论，说到底还是男性中心的观念。这话让女权主义者听了准嗤之以鼻。当然，张爱玲那种渴望救助的心理跟当日职业妇女的实际境遇相关，处于男性中心的社会里，女性显然更深切地感受着世事难料的“惘惘的威胁”。那时候，她亲眼看见离了婚的苏青自己拖着孩子，还一手打理《天地》月刊的一大摊事情，真是很不容易。张爱玲听苏青说起，她房间里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置办的，包括敲在墙上的每一粒钉子。以张爱玲那份聪颖和敏感，自然很能体味女性处于孤独中的凄凉之意，她回味着这番话，突然想到一个职业妇女的辛酸。她把这份感想写进《童言无忌》那篇文章里，不免让许多女性读者欷虚欠不已，不免想到“有男人真好”。 怪了，过了大半个世纪，有人竟从这里读出了另一层意思———“用男人的钱真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