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女书传人何艳新 用并不准确的辖区名称来概括,女书主要分布在江永与道县相邻处的几十个村寨。在这么小的几十个村寨里,能够上千年流传一种自己独有的文化,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问村里的男人,知道女书吗?回答几乎一样:“知道,不认识,男人不知道女人的事情。”而走出这几十个村寨,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就没人知道女书这个秘密了。 1982年,江永县统计出了一份至今为止比较全面的调查表:本县上江圩镇末代女书自然传人调查表,共计调查到有60位女书自然传人,其中江永县上江圩镇45位。1990年,女书自然传人高银仙、卢美玉、卢三三、义娟女、义花花、吴云池去世。另外一位才女义年华,晚年大量撰写女书作品,义务传授女书,在1991年去世。 2004年4月30日,季羡林先生为女书文化,在写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遗产名录》的一封推荐信里写道:“目前只有一个半自然传人(阳焕宜1909年出生、何艳新1940年出生),濒临灭绝,这是人类的宝贵遗产。”同年9月,最具号召力的女书自然传人阳焕宜离世。 季羡林先生“申遗”时提到的何艳新,至今仍健康地生活在江永县上江圩镇河渊村,成为名副其实的最后一位女书自然传人。因为父亲死得早,何艳新从小在外公外婆家长大。外公中过秀才,知书达理。外婆的姐妹经常聚在一起唱歌写女书。在外婆的耳濡目染下,她学会了民歌、女书、花带、绣花、剪纸、女红。 成年后,她曾经生活贫困,五个孩子上学读书,丈夫生病,家庭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有50年没有写女书,直到后来孩子们长大成人,各自有了工作,在外面人不断来访询问女书的冲击下,她才开始回忆写女书。后来她还去过北京,在清华大学汇编资料,也去日本讲授过女书。 我们来到江永县的一个小村寨,找到了何艳新老人。整个村庄藏在群山的山坳里,即便路过,村庄的秘密也不可能被发现。何艳新的家与每户农家一模一样,从房屋的环境,到屋子里的陈设,没有一点女书的影子,甚至没有一个女书字出现在任何地方。第一次见面,去的人比较多,老人被动接受我们的采访和谈话。我们想看看她写女书,她说:“眼睛不好,不能写了。” 几十年来,采访和了解女书的专家学者都会想方设法找到何艳新。音乐家谭盾为把女书做成音乐,来过她家数次,并让她在微电影里唱了一首女书古歌《思念歌》。日本和我国台湾地区的几位女书研究专家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与何艳新保持密切联系,每年都会来看她,在生活上也给过老人诸多帮助,甚至按当地习俗,与她结拜为姐妹。除了这几位与她保持长期联系的人,其他大部分采访者,就是一次性,过眼云烟,今天来了,闹哄哄地架起摄像机,明天就烟消云散。估计对于采访,她已经感到非常疲倦了。当然,大部分时间里,她过着农村老太太最普通的生活,和家里人一起劳动。但是在她的心里,有她自己的追求。 见到何艳新老人,直觉就告诉我,她就是我要寻找的人。第二天,我去了。第三天,我又去了。第四天,她带我们去看她出生的房子,村里的祠堂。后来的很多天,我每天都去。我开车带着她一起,去她学习女书的地方——田广洞村。那是她外婆的家,站在外婆家的天井里,她指给我们看她小时候住过的屋子。老人说,我不会让外婆教给我的技艺失传。她还带我们去其他村庄,找姐妹们一起唱诵女书。 女书最动人的另一形式是歌谣。何艳新唱给我们听。她的声音一起,我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远古的丛林,时间不再是一条河流,而是一个小小的圆点。传唱的女书歌用的是当地方言,早已消逝的上古音色、音调,如水一般缓缓流淌出数千年累积的文化基因。问老人歌词,她说唱的是生活的不易,是姐妹们牵手传香的情谊。 在我离开的前一天,何艳新老人问我,你看需要写什么,我就写什么。我想到一个字——鹿,也是对她健康长寿的祝福。老人说,在女书里,“鹿”就是用“路”来代替。她给我写了一个又一个女书字。她的字古朴简单,里面有远古的信息。老人还给我写了“唐朝晖九月”五个字。 我能做的就是把看见的记录下来,不发表个人观点,因为人已行走在思想的前面。写《折扇》这本书,采风一年,写作一年有余。每每遇到情绪低落和悲悯之时,就不断地听何艳新老人唱女书歌的录音,让生活充满温暖和历史感,不再孤独无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