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意者的秋天 初凉的境界升华失败 人生变得深远而高远 秋天的凋零和人生的失意,不无特征上和本质上的关联,草木摇落,百花凋零,这种冷色调跟名落孙山、人生不得志很搭配,因此也容易呼应。 公元八世纪,江南的一个深秋,孤寂、深凉、萧瑟,冷色调弥漫整个姑苏城外。大自然已酝酿好了一种情调,等着有心人去发掘它、再现它、升华它。不要以为大自然没有感情,它的一切表征现象都是有情的,只是需要一个呼应。 承担这项使命的人来了,他坐在一条船上,更准确一点说,他是卧在一条小船上。此时的姑苏城外,月亮下去了,乌鸦在啼叫,寒霜布满整个天空和大地。点点渔火,被秋色浸染得冷冷的,如果用朱自清的话来概括,可以说是“像渴睡人的眼”,迷离、恍惚而充满寒意。 秋色的寒,不只是用触觉去感知,还要用情绪去感知,人的情绪的交集点就是“愁”,媒介就是“江枫渔火”。此“愁”不是凭空而来,不是无病呻吟,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大人生打击:科举考试落榜。但无法判断张继写的是哪一回失意,因为他人生的失意并不少。具体可指的可能是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他考上了进士,但是在吏部的选拔考试时落选了,专业的说法是:铨选落第。 人生的愁,不是无中生有的,而有其物质基础。读了一肚子书,耗费那么多日日夜夜,却被否定了,愁不愁?当然愁。更何况当时的季节也很配合,深秋、寒霜、孤舟、江上,在深度的冷意中被放逐在边缘。 天地万物是多情的,它觉得似乎还配合得不够好,又来了一场压轴戏:“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大半夜里,寺庙居然还传来钟声,一声声,寂寥而深沉,传到不寐的客船上,敲击失意的心灵。有人说张继同学不老实,为了渲染气氛,把白昼的钟声转移到深夜。其实不然,按照《南史》的记载,姑苏寒山寺,夜半确实有钟声。 人的才华,诗歌的境界,其实也需要外界的配合,才能触发。寒山寺这一独特的夜半敲钟的习惯,碰上了奇才张继,恰好又碰上张继失意,一切都似乎做好了安排,于是,秋色和人生都被升华了。人生的失意在悠远的钟声里,上升到满天的月色和霜华当中,不再沉重,而是变得高远了,深远了,唐诗的境界也变得高远和深远。 人生的失意,未必是错的,碰上恰当的时机,迸发出绚丽的火花,反而成就一个意想不到的好艺术产品。张继听完惆怅的钟声,后来干吗去了呢?原来,他投笔从戎了,在征西府中担任职务,一直做到盐铁判官。这些人们都忘记了,人们只记得他笔下秋夜里的钟声。 张继的秋愁是萧瑟而玄远的,而杜甫笔下的秋愁是浩荡而磅礴的。这是在张继“枫桥夜泊”十几年之后,失意的杜甫在夔州,登上长江边的一处高台,看到风急天高、无边落木、不尽长江,心中的愁绪也跟着奔腾不息。秋色的苍凉让他想到自己人生的苍凉:万里悲秋,漂泊无依,百年多病,艰难苦恨,两鬓斑白。人生的愁和秋色的愁,浑然一体,而且呈现一种波澜壮阔的情景。 当时的杜甫,经历了离乱颠沛,他的人生不像差不多同时代的张继,只是淡淡的忧伤,在江枫渔火中徜徉,而是在剧烈的动荡中凋零、衰退,如果说月落乌啼、夜半钟声还只是小清新,那么风急天高、无边落木则是大悲凉了。 然而,杜甫的秋愁也在长江滚滚滔滔的气势当中变得高远而深远了,因为从字里行间不只是体会到了个人的失意,也体会到了国仇家恨,因为秋色的苍茫,文字的苍凉,唐诗里的秋天也被升华了,升华到了家国天下的境界。 愁,未必是消极的,它也可以小清新,也可以苍凉雄壮。万物有情,秋天亦如是,只是等着敏感的心灵去感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