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化论的视角看,“及物性”应该是一种通过语言总结经验的能力,一旦有了这种能力,口头故事的产生就顺理成章了。事实上,考古学家们推测,尼安德特人也具备一定的语言能力,但是他们无法离开环境因素的影响,始终停留在言语—行为的同一性阶段,没有达到智人对行为意义的抽离阶段。 人类的进化史,既是身体的进化历史,也是智力和语言的进化历史。在近10万年的历史中,现代人类——智人于体格没有优势的情况下在生存竞争中胜出而为自然所选择,取代了尼安德特人等早期人群,这样的结果是如何产生的?这一历史进程在人类进化史中一直是一片让人遐想的区域,产生了很多猜测与假说。 人际交流复杂性提高智人智力 在对人类进化的研究中,有些生物社会学家提出了“社会性进化”的观点,以此说明在晚近的10万年中人类快速扩充至地球各个角落的原因。在这一派学者看来,智人在智能或认知方面的优势,是他们在应对社会压力当中产生的。其智力的发展,更多来自于对社会性知识的需求,而非生产或生活技艺进步的需求。这一思想于1972年为英国学者尼古拉斯·汉弗莱所提出的“马基雅维利智能假说”所概括。 “马基雅维利智能假说”来自于欧洲传统思想中的“马基雅维利主义”。通俗而言,它指的是:行动者在行为过程中能够让其他个体曲解行为意义,而且这种曲解对行动者是有利的。这可以看成是一种“策略性的欺骗”。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关于人类进化的“马基雅维利智能假说”的核心在于:一方面,智人置自己的个体利益于首位,总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因而会产生欺骗行为;另一方面,当一部分人基于某些智力行为而获益的时候,这样的智力行为会逐渐扩散,变成一种社会性策略。马基雅维利主义由于缺乏道德感而曾大受抨击,但在这里却和“社会性进化”颇为契合。这种假说加强了人际交流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锻炼和提高了智人的智力。 语言学在早期语言起源的领域中也有相关研究。例如在进化语言学“突变论”一派的观点中,人类大约在10万—12万年前的非洲出现了“认知飞跃”,进而在之后的数万年里拥有了较为成熟的语言能力。语言对于智人不仅具有单一的指示作用,因为人类的其他表意系统如肢体语言等,同样能够完成表达简单和直接意义的功能。智人的语言系统是复杂而多义的,它在客观和主观上都具有 “欺骗”的功能。语言的发展促进了表意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使智人在生存竞争中胜出而为自然所选择。 古代故事中的高级智力 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教授斯蒂斯·汤普森的《民间文学母题索引》一书中以K字母打头,编订了大约2370个有关“欺骗”的母题。在这些母题中,有些显得很古老。例如在人类和“非人类”(巨人、妖魔)的竞赛中获胜的母题中,人们总能够用欺骗的方法获胜。像“石头里捏出了水”的母题,聪明人就用面包或奶酪调换了石头,捏出了水,战胜了妖魔。而汤普森的《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一书中曾举出在人类最早的书写材料——莎草纸上所记录的埃及“新王国”(前1600—前1000年)的故事。这是一则和“特洛伊木马”相类似的故事类型,里面包含了汤普森编号为K754.1的母题,即“允许隐藏了战士的战利品进入城市”的母题。这则母题说明,欺骗很早就作为故事的内容出现了。 在后人来看,这些欺骗的母题呈现了民间故事中的一个矛盾:美德与恶行并存。安德烈·约勒斯曾分析了佩罗《鹅妈妈的故事》一书中的《穿靴子的猫》一篇,在故事中,猫为了帮助主人公,一直用“威胁”和“欺骗”的方法,最后让这个穷孩子娶到了公主。约勒斯指出,关键是,被听者和讲述者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所有人都抱着同一种态度,这是一种自然而真实的态度,也就是故事中的世界本应如此。 根据“马基雅维利智能假说”,我们由此可以假设这样一幅场景:从10万年前开始,人类开始第二次走出非洲,这一次出来的人类比之前出来的人类更聪明。当他们面对猛兽如剑齿虎、柱牙象以及其他人类的时候,他们更善于联系、学习,使用计谋以求得最大的生存利益。他们攻击、蔑视、嘲笑失败者并且捉弄他们,胜利者与失败者的经验教训在智人中开始广为流传。 “及物性”使智人获得竞争优势 当个别的语词与竞争的环境结合在一起发展成为故事时,这就进一步锻炼了语言与记忆能力。这些故事不但是娱乐,而且还是知识,是一种以抽象思维了解和新建社会“事实”的方式。“讲故事”的结果是使这些欺骗策略固化为认知模式,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是故事的类型和母题的心理基质。同时讲故事也是一种模拟与学习的过程,最终它们变成了智人社会共同的精神财产。从讲述者的角度来看,讲述者人群的扩大就是这一“智能”的扩散过程。 英国小说家威廉·戈尔丁在1955年出版过一本非常精彩的小说《继承者》,小说描述了尼安德特人和智人在生存方面的竞争。尼安德特人与自然为伴,原始古朴。在他们于荒野中迁居的时候,智人来了。智人有更高的智慧和更成熟的社会组织,他们凭着弓箭出没丛林,有冷酷的生存之道。小说的精彩之处在于,同为人类的尼安德特人根本无法理解智人的心理,而对环境笨拙的理解,使他们无法抵抗智人的竞争优势。 语言学家韩礼德针对《继承者》提出了“及物性”这一概念,主要指语义系统的生成,以及这个过程与外在实体的联系。在韩礼德的理论体系里,它包括物质、行为、言语、心理、关系和存在这样六个过程。和尼安德特人相比,智人的意义建构多出了后三种不同的过程。这说明了智人基于复杂的社会环境而产生的语言和认知的进化过程,尤其是在心理和存在方面,他们发展了与尼安德特人不一样的能力,在自我和环境的同一性之外又发展出了差异性,这也使得智人最终战胜了尼安德特人。 从进化论的视角看,“及物性”应该是一种通过语言总结经验的能力,一旦有了这种能力,口头故事的产生就顺理成章了。事实上,考古学家们推测,尼安德特人也具备一定的语言能力,但是他们无法离开环境因素的影响,始终停留在言语—行为的同一性阶段,没有达到智人对行为意义的抽离阶段。 像“特洛伊木马”这样带有“欺骗”色彩的高级智力故事,是智人的专属。它既帮助人们总结了处理复杂社会问题的经验,又是人类语言进化到高级阶段的表现。在漫长的口语时代中,“讲故事”这一社会活动在身体之外的人类进化进程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作者单位:兰州大学文学院;兰州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