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第54届金马奖公布提名名单,电影《相爱相亲》获得了7项提名,其中一项便给了65岁的田壮壮。有人戏言,这下又有一个名导演要拿“影帝”了。 十年前田壮壮导演《吴清源》,需要一个强势的女性形象,他邀请了当时和他并不熟的张艾嘉。 十年后张艾嘉邀请田壮壮来“还人情”,在她的新片《相爱相亲》里演自己的丈夫,她给出的理由是“这是我年轻的时候会爱上的男人”。 田壮壮、张艾嘉出席釜山电影节。 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代表人物之一,田壮壮在大银幕上其实很少露面,从《长大成人》的朱赫莱到《相爱相亲》中尹孝平,距离他第一次演戏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其实电影这事儿吧,就像骑自行车,你三五年不骑还是会骑的。对于电影我不紧张,但是对于演戏,我很紧张,因为我觉得这不是我的专业。”采访中,田壮壮直言自己“不是一个会演戏的人,电影学院上表演课,我属于能不上就不上”。 但在《相爱相亲》这个女人戏为主的电影中,田壮壮饰演的父亲温和内敛却又深情,有静水流深的力度。 在此前北京电影学院的点映互动环节中,田壮壮“说漏了嘴”,透露自己其实还在《相爱相亲》过了把许久未过的导演瘾,最后电视台煽情的重头戏,为了让身兼主演的张艾嘉安心酝酿情绪,那场戏他顺手就给拍了。田壮壮说自己拍片时候在监视器旁的时间比演戏的时候多,“任何时候不演戏,就在监视器旁边呆着。” 《相爱相亲》拍摄现场 近年来,田壮壮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教书育人上, 从北京电影学院到上海大学的导演系主任,教书育人,授业解惑让田壮壮弥补了不当导演的那份失落感。他认为更多拍电影的人应该重返校园,并直言“如果说我们所有的大师能回学校教书的话,中国电影不是这样的”。 很多爱中国电影的影迷会把田壮壮归结为“可惜了”的导演,问他对于自己的电影道路是否遗憾,他说:“没有什么,你觉得我十年没拍电影觉得可惜对吧,但我没觉得自己可惜啊,我做了好多事儿呢,然后我做的事都跟电影有关。” 【对话】 我不是个会演戏的人 澎湃新闻:金马奖公布入围最佳男主时您是什么心情? 田壮壮:不是说过吗,就是凑数嘛,我没有看这几部片子啊,但我觉得这部片子(《相爱相亲》)中,尹孝平这个人物能不能入围是看评委的状态和看法,这是没有真实标准的,因为我做过很多次评委。你说这个电影里我的角色,我觉得其实谈不上什么表演,什么入围不入围,可能大家更多也是觉得好玩吧,比如这人这么长时间也不在电影里,突然演了一电影,可能让人觉得不是很“恶心”吧。 澎湃新闻:您和张艾嘉之前在《吴清源》中有过合作,当时您是导演,张艾嘉来客串。十年之后再次合作,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田壮壮:其实外界觉得我俩的关系好像特腻似的,但是我们俩大概一两年都不联系一次,就是偶然碰上了会觉得挺亲切的。 她在《吴清源》戏不多,我特别感动,我当时很想找一个很有力量的一个人。我看过吴清源妈妈的那个回忆录,真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性。但是戏不多,她是要靠一个人的气质来。 当时他们都说张艾嘉合适,我不认识这个人,另外香港的朋友也在帮我介绍。跟她打了两个电话聊了一下,她什么都没说就来帮着演。其实就两三场戏,重不重轻不轻的,还得跑日本,她就跟着我去了。然后我从那就觉得挺佩服这个女人的。这十年之后就是我还这个人情了,你说这个可能都是冥冥之中的事儿啊。 《吴清源》张震、张艾嘉 澎湃新闻:当主演的感觉如何?是能够投入进去演戏,还是会从导演角度想应该怎么拍? 田壮壮:我觉得没有什么,从演戏角度讲,我在导演系时还上过两年表演课呢,所谓的主演和非主演,可能就是戏份的多少吧,但现在整体表达上是一样的,一场戏和十场戏都可能是一场戏的准备,把人物准备好就行,可能也才是最主要的。戏多了可能表达你的地方丰富点,我觉得作为演员来讲心理准备是一样的,他要按照自己的理解和剧本里的要求把人物想清楚。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不是一个会演戏的人。 澎湃新闻:这个角色和您本人有相似的地方么? 田壮壮:我跟导演聊过很多次,其实我这个人有特别腼腆的一部分,不爱跟不熟的人讲话,北京话叫“憷窝子”,我就是不爱跑外那种人。在电影学院上表演课的时候,我属于能不上就不上,因为我认为表演是一门很难去做好的艺术。 所以这回张导来找我,她可能觉得这个人物像我,我不知道她怎么觉得会像,我就跟她说我尽可能去揣摩这个人物,这个家庭和这对夫妻关系,我说我不会演,我只能用比较本能的反映和表达,所以她在拍戏时也从来没有要求过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就拍完了,我自己看也觉得算不上表演吧,算是一人站在那晃悠反正。 张艾嘉是最懂情的导演 澎湃新闻:电影里面讲了三代人情感和代际之间的关系。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您赞同张艾嘉导演对这几代感情的表达和界定吗? 田壮壮:那天我在北电也讲过,我自己在看这些东西时,我觉得张艾嘉讲得好像是个故事,但实际上她讲了很多她对中国的文化,中国人的内心,美和丑,有种特别深的关爱或者说是希望,我觉得我看到的是她这些,而不是说那些具体的事,姥姥怎么了,儿媳妇怎么了,女儿怎么了,我觉得她们只是在这种大的框架下,引人们走入张艾嘉(建造)的殿堂的一个通道而已。 澎湃新闻:可以分别从演员和导演同行这两个角度来评价下张艾嘉导演吗? 田壮壮:其实一个做好导演的演员,在表演上是没什么问题的,都是一样的,已经在一条路上了。因为艾嘉所有的电影,几乎都是自己饰演的,她也知道她在镜头前的状态了,包括别人拍她的。看片的时候,她已经很熟悉自己在每一个镜头前的样子了,我说的镜头不是你看到画面,而是那种有85的,有35的,有50的那种电影镜头,她知道距离和她关系的表现分寸,她非常清楚。 我觉得她非常优秀,原来在我没有和她合作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很优秀,但没有那么深的感触,就是特别具体。 澎湃新闻:您自己在戏里作为一个演员,她是您的导演,怎么评价你的导演张艾嘉? 田壮壮:我觉得她对自己的电影非常清楚,别的我没办法评价张艾嘉,但这个电影让我觉得,张艾嘉是个最懂情的人,她每一种感情表达都非常准,都是在那种琐碎的缝隙里,你都能感觉到但你不一定能表达得出来,她都能给你表现出来。我老觉得就像吃螃蟹肉似的,螃蟹肉有好多个小格是最难吃到的,她都能把肉给你剃得干干净净,我觉得挺难得的一个东西。 十年不拍电影不可惜,我做了好多事 澎湃新闻:会不会演戏的时候犯“职业病”,更多的想着这场戏怎么拍? 田壮壮:我觉得其实做这行吧,尤其我是做导演的,现场和外面看监视器的状态是不同的。就在这部戏里,我看监视器比我演戏要多得多,他们拍任何场我都在旁边看监视器。 澎湃新闻:这个是张艾嘉导演说您来帮我参考参考,还是您就习惯在片场习惯跑监视器前面? 田壮壮:现场很小的,也没地儿去,那就在监视器那块儿坐着吧,她会过来问一句两句,我知道她是个心里极为在意轻重的人,她问一两句,一是她看你在这坐着,另外是她想得到一种态度吧,这种态度可能是反着的或者是支持的,她会加强一些判断,或者用她的另外一种方法来做。其实每一个导演,都会用差不多的方式。 当然我们会聊,但没有那么具体说这块是好还是不好。我会跟她说咱俩每次拍东西的想法都不太一样,你会把机器搁在这,我说我会把机器搁那边,她就在旁边看,就说我还是把机器放我这边吧。 其实每个导演在拍电影时,几乎每场戏都会记得很清楚,尤其是这种类型的电影。 澎湃新闻:会感到“技痒”吗? 田壮壮:没有没有,因为我觉得拍电影对我来讲,不是一个手痒或者手不痒的一个事儿,而是你是不是真的想做这件事,想要做这件事,你得去玩命去。 有的人拍电影,是他感觉到有题材能控制就可以拍,但我每次拍电影都感觉特别吃力,我会用很多很拙的劲儿,准备很长时间,所以我不会经常感到手痒,我要是想拍的话我也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澎湃新闻:您是会为了拍电影“玩命”,但是现在很多人拍电影就更像玩票,电影的门槛也变低了,学生也随随便便接活接到手软,会不会有失落的感觉? 田壮壮:其实可能失落也好,不失落也好,对我来讲,我不会有这种情绪,因为我觉得电影于我来讲,或我于电影来讲,没有什么因果利害关系,我觉得每个人都对电影不一样吧,或者说每个人享受电影,从电影里获得的东西不一样,感受也不一样。 电影数字化之后,门槛真的是很低了。但电影门槛再低也还是个金字塔,那尖儿上的事做得了做不了,你做不了也只能叹为观止,我要是一级电工我要想将来我能不能做到八级电工,我佩服和赞美那些尖上的人,真正尖儿上的人。 澎湃新闻:一个假设性的问题,如果当时没有转向教学,您的道路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田壮壮: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十年你肯定觉得我没拍电影可惜对吧?但我没觉得自己可惜啊,我觉得我做了好多事儿呢,我做的事都跟电影有关,就像刚刚我说的,还是要由我来定这个。 我觉得我真的是个不会做教学的人,我也不懂教育,但是电影产业也好,工业也好,它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有很多完全对电影不知道但热爱电影的人,他们也得来知道自己是不是这块料,总得有人去办学,总要有人去梳理一些电影,像我当时回电影学院时,电影学院很多老师都不拍电影了,那出来的学生,他们都不懂什么叫拍电影了,我觉得很多拍电影的人应该回去。 我自己在想很多问题。苏联的莫斯科电影大学,所有的大师都在那个工作室,而且他们是定期定点,老头教学生,陪着研究生,看了四十年的《八又二分之一》,每个学生来都带着看《八又二分之一》,跟他讲黑白电影该怎么拍。如果说我们所有的大师能到学校教书的话,中国电影不是这样的。 澎湃新闻:这是站立在导演系主任的身份上来看,学生当然需要这样的导师,那站在导演身份来谈呢? 田壮壮:天底下那么多导演,但电影学院系主任没有几个,你说是吧?(笑) 《相爱相亲》剧组,耿乐、田壮壮、吴彦姝、张艾嘉、郎月婷、宋宁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