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界》源于旅行。这在我的写作中是特例,是寻求转型的结果。 我之前的写作,多来自生命体验,有自身经历的影子。素来不会写到此一游的文章,应约采风,地主盛情,敷衍一篇千字文,已是为难。到横峰旅行是意外,遇见横峰窑是意外,到此一游而作出一篇小说,更是大意外。关于横峰的美景,遍地的宋明瓷片,以及曾经龙窑林立的过往,小说里多有描写,我的描写不及万一。最难忘的,是横峰新结识的朋友,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对我触动很大。于是做足了背调,依托横峰窑和一枚传世瓷器,将那一方如画山水融入字里行间,写下了这样一个小说。我希望,小说中能有那一方山水的气息。 小说写的是一群痴人。第一句,就将这“痴”字托了出来:“瓷痴先生吴不庸一觉醒来,窗外两只黄莺已叫累了。”连黄莺也是痴的。瓷痴先生一辈子痴迷瓷器,以至于淡漠了亲情。而瓷痴的妻子梅娘,一辈子痴迷于赌博,因而无视了她先生的人格。吴均茂、吴桐、王祜皆是痴人,或痴于物,或痴于情,或痴于权。小说中,落难的建文帝,则是大痴。痴人说梦,他的山河已易主,而他仍沉溺在旧梦中,不得醒,不能醒,不愿醒。 痴迷痴迷,由痴而迷,于是,许多痴人终其一生,遇迷津而不得渡。《无色界》写的是痴人于迷津寻找渡口的故事。是我们的精神苦旅,是由痴入空的过程。 佛家说,人心有五毒:贪、嗔、痴、慢、疑。 痴是毒,也是药。每个人都有痴心。有痴心,人类才会进步,有痴心的人,大约也坏不到哪里去。瓷痴一辈子痴,晚年终于证得了空。落难的建文若再没了个痴字,如何度过那寒荒的长夜?而人类的进步,离不开一个“痴”字。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却又实实在在经历着由痴入迷由迷入空的过程。这是因为,我们面临着肉体死亡这道坎。人死万事空。再深的痴,临了也只有徒唤奈何。于是,晚年的建文会写下“沦落江湖四十秋,归来白发已盈头”的感慨。 在写作《无色界》时,读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说,被比尔·盖茨称为预测人工智能第一人的谷歌首席未来学家雷·库兹韦尔预言,人类将在2029年突破生死界线,获得永生。我们且不去争论此事真假,永生一直是人类的梦想。但,如果人类真的永生了,我们没有了那被动的空,该如何度过漫长无边的岁月?前不久,受《江南》杂志之约做一个90后作家访谈,我提一问:如果人类可以永生,世界将会怎样?大多数90后的回答悲观,认为人类永生不是好事。我倒觉得是好事。只是,我们现有的伦理道德社会规范心理建设都是基于人是会死这一大前提的,大前提变了,如果人生真是漫无边际,万岁万万岁,那,一个“痴”字,该是我们度过漫长岁月的重要品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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