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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乱频仍的五代，偏安江南的南唐经济比较繁荣。中原士人有不少到这里来避乱，南唐统治者又比较爱好文学，因此南唐也成为词的中心。陈世修在《阳春集》)序中说：“金陵盛时，内外无事，朋僚亲旧，或当宴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可见南唐词也像花间词一样，是适应统治阶级酣歌醉舞的享乐生活的需要而繁荣起来的。 冯延巳(904—960)是南唐词人里时代较早、创作较多的一个人。又名延嗣，字正中，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在五代中，除温庭筠、韦庄、李煜之外，没有人可与他并肩而立。 李升以为秘书郎，使与李璟游处，后官至中主李璟宰相。他多才多艺，善于辩说，工于诗词，尤喜好写词，“虽贵且老不废”。他的词，在宋初多已散佚。他的外甥陈世修为他编辑的《阳春集》，共收入一百二十首词，但其中杂入温庭筠、韦庄、李煜、晏殊、欧阳修诸家之作。确实可信为冯延巳所作的，不到一百首。这数字虽不算大，但在五代词人中，他的词作可算是最丰富的了。冯延巳写词的动机，不外“娱宾遣兴”，同时，也可了解到当时南唐的社会风尚。南唐词得以迅速繁荣发展。也由于南唐君臣纵情声色，不图振作，眼看国势日衰，只好以屈服求生存，使得南唐词带有浓重的颓靡、伤感的色彩。 冯延巳的词，虽然受花间派的影响，多写闺情离思，但他的词风不像花间词人那样醉心于描写女人的容貌、装饰，而是着力表现人物内心的哀愁。词作由描写转为抒情，因而显得委婉幽深。其遣词造句，清新秀美，写景抒情，富于形象。艺术上取得较高造诣，如同陈世修所评价的：冯词“思深词丽，韵逸调新，真净奇飘逸之才”。冯词具有清丽多彩、委婉情深的特色。 下面我们剖析几首冯延已著名词篇，来领略其词的风格、特色。 先看他的《谒金门》： “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接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这首词，是描写一个贵族妇女独处的寂寞无聊，以及她盼望情人归来的心理活动。 上片开头二句写景，忽然之间，刮起一阵春风，使一池春水泛起了波澜。这是写景，也是为了衬托女主人公的心理特征，预示着女主人公内心的不平静，就像一池春水波澜起伏，动荡不已。接下去，就描写这位贵族妇女寂寞无聊的外在表现。她时而在充满花香的小径里，用手揉搓红杏花蕊来逗引鸳鸯，时而独自斜倚着斗鸭阑干，低下头看着两鸭相斗。这位贵族妇女心情为什么无聊？为什么寂寞？至此，作者没有说出。直至结句才加以点明：“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原来这位女主人公是在盼望她的情人归来，因为情人不在身旁，所以她显得孤寂、无聊。正当她苦闷，焦急之际，她突然听到喜鹊的叫声，她抬头望着喜鹊，脸上露出了笑容。俗话说：“喜鹊叫，行人到”。喜鹊呜叫，预兆着喜事临门，预兆着情人归来，怎能不使这位贵妇喜出望外呢？全词对这位女主人公复杂的心理状态、由愁到喜的精神变化，作了惟妙惟肖的刻画，形象鲜明，含蓄生动。 据马令《南唐书》记载：南唐中主李璟曾跟冯延已戏言：“‘吹绉一池春水’，干卿何事？”冯延已答道：“未如陛下‘小楼吹彻玉笙寒’”。从中可见，“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在当时，已成为人们传诵的名句。 再看他的《醉桃源》：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 这首词的上片，描写清明时节的风光景物，历历如画。春日踏青的人们熙熙攘攘，从和煦的春风中不时传来了游人车马的呜叫声，还有那如豆的青梅，如眉的柳叶，纷飞的蝴蝶，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游春图。 下片描写一个帘幕低垂、烟露笼罩的人家。这家有个女子独自在荡秋千。当她玩累感到困倦，想解掉罗衣睡一觉时，她看见画梁上的燕子，双双飞回巢中。在词中，作者只写这个女子的孤寂、慵困，并用春日郊游人马的众多，双双飞舞的蝴蝶、燕子来反衬她的孤独，至于她为什么没去春游，是因为情人离家远出，还是因为情人对她冷谈，以及她愁苦心情如何，一概都没有说明。这些都留给读者去想象。整首诗写得清丽含蓄，耐人品味。 冯延已的词，写得最多的词牌是《鹊踏枝》，共有十四首，这可看作是他的代表作。我们试分析其中的两首，以见其一斑。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首词的内容主要是写爱情的苦恼。上片开头三句，表现主人公每逢春天来到，想起自己的爱情，就产生惆怅情绪。后二句，写主人公为了消除这种惆怅情绪，天天在花前大量饮酒，以便借酒浇愁，也不惜自己容貌憔悴，红颜变瘦。 下片头三句，写眼前景物，主人公见到河边的青草和堤上的杨柳被春风吹绿，而引起联想，想起自己却是年年愁苦。作者用草木的欣欣向荣来反衬主人公被爱情的痛苦所折磨。最后二句，写主人公独自在小桥上伫立，等候着情人归来，但时间已久，春风灌满衣袖，新月已悬于平林之上，人们也都纷纷返家，唯独不见情人的倩影。这就是主人公“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的主要原因。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有人说冯词有政治寄托，未免于穿凿。但他词里那种哀愁，联系他宰相的身份和当时南唐的处境来看，与他对国事的忧虑是分不开的。 通过上述几首重要词作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冯延已的词具有以下一些特色： 第一，它能表现细致缠绵深厚的感情。冯延巳虽然也写男女离别相思之情，但在表情方面，他不像温庭筠那样雕琢秾艳，他善于描摹人物的内心世界，他与白描见称的韦庄相比，也显得更深入，更含蓄。他能够将主人公的情怀，神态，细致而深刻地描绘出来，因此，格外委婉动人。 第二，它能够扩大词的境界。冯延巳的词不仅长于抒情，也长于写景状物，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谒金门》)“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鹊踏枝》)“绿树青苔半夕阳。”(《采桑子》)“江上晚山三四点。”<《归自谣》) “双熬飞来垂柳院，小阁画帘高卷。”(《清平乐》)冯延巳很善于把握客观景物的特征，构成鲜明的意象。通过景物的描写，环境的渲染，来衬托人物的心情，达到情景交融、画面和谐的境界。作者还将诗中比兴手法，运用到创作中来，“托儿女之辞，写君臣之事”，这不仅仅使他的词更形象更生动感人，而且也使其词的表现内容和艺术境界进一步扩大了。 第三，冯词善造清新的语句。冯延已词的语言清新流转，很少雕琢、堆砌。他善于用浅近之语，写深厚之情和难状之境。像“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鹊踏枝》)“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鹊踏枝》)“庭际高梧凝宿雾，卷帘双鹊惊飞去”(《鹊踏枝》)“路遥人去马嘶沉，青帘斜挂里，新柳万枝金”(《临江仙》)“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鹊踏枝》)等等，都是富于表现力的名句。 冯延已生活在五代乱世，又赶上南唐国势衰微，君臣纵情声色，沉溺在享乐生活之中，因此，他的词作带有较浓的感伤气息，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冯词尽管有这些思想局限，但其艺术成就仍然值得我们重视和借鉴。冯延巳在词史上有重要的地位，刘熙载说：“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艺概》) 冯延巳对北宋晏殊，欧阳修等著名词人的影响，实比花间派词人更大。况周颐说：“《阳春》一集，为临川、珠玉所宗。愈瑰丽，愈醇朴。南渡名家，霑丐膏馥，辄臻上乘。”(《历代词人考略》卷四)王国维说：“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人间词话》) 他“鼓吹南唐，上翼二主，下启欧晏。”(冯煦《唐五代词选·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