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美国现代著名恐怖小说家洛伏克拉夫特如是说。在人类心灵深处那些难以碰触的地方潜藏着最深层的恐惧,这种恐惧与生俱来,并作为最原始的驱动力之一,暗中左右着人类的言行。从十八世纪出现的哥特小说到二十世纪诞生的恐怖电影,恐怖对人类的致命吸引有增无减,不论是文学叙事,还是电影音画,藉由再现的实践,艺术复制了恐怖的现实,同时也模糊了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从而造成一种恐怖的愉悦。近年来随着恐怖艺术的风潮,对恐怖这一范畴进行更为广泛而深入的美学研究也从不同角度解释了恐怖艺术的愉悦,恐怖美更加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 一 哥特最早指古日耳曼人的一支,当时被罗马人蔑称为“蛮族”,但正是这一蛮族的一支西哥特人分裂了罗马大帝国,并消灭了西罗马。哥特一词当时含有“野蛮的”、“未开化的”、“粗鲁的”的含义。以后哥特一词又包含了“中世纪的”、“浪漫的”、“黑暗时代”的涵义。哥特式特指中世纪的哥特式建筑,其建筑是公元12世纪末时继罗马纳克斯建筑而兴起于法国北部的建筑式样,这种建筑以尖形拱门代替了罗马式的半圆形拱门。这种风格的建筑以城堡和教堂为主,如巴黎圣母院,科隆大教堂等。这种建筑的特点是高耸的尖顶、厚重的石壁、狭窄的窗户、染色的玻璃、幽暗的内部、阴森的地道甚至还有地下藏尸所等。哥特小说正是从这些建筑物及其虚墟中获得的灵感中产生的。 哥特小说是18世纪末出现于英国的一种新的文学模式,它以独特的神秘恐怖和浪漫风行一时,环境多为荒郊充满阴森恐怖的城堡,故事往往发生在过去,特别是中世纪,情节充满鬼怪、神秘失踪、暴力、乱伦、幽闭、骇人听闻,甚至常有鬼怪精灵或其它超自然现象、离奇事件,人物多怪异、畸形、变态、阴冷,小说气氛阴森、神秘、恐怖,充满悬念,风格上常常有一定的理性色彩。 18世纪是标榜理性的文明社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学者开始关注所谓黑暗的中世纪。对中古兴趣相辅相成的是对异国异文化尤其是东方文化的兴趣。两者或同时或分别为哥特小说读者提供了摆脱现实束缚,流连想象世界的机会。此外,18世纪英国现实主义小说是在同流行传奇小说的斗争中发展起来的,哥特小说恰好中和了两者的优势。而“墓园派”诗人对恐怖的青睐和“感伤派”小说家对情感的关注也为哥特小说的兴起提供了两大源流。“崇高”(sublime)美学观念的发展,认为巨大、可怕的事物可引起崇高美感,更从美学角度支持了哥特小说的发展。 哥特式小说以1764年英国作家荷拉斯·沃尔波尔(Horace Walpole,1717-1797年)出版的《奥托朗托城堡》为标志作为开端,是在20世纪60年代由美国的编辑杰拉尔德·格洛斯命名的。安德鲁·桑德斯在所著《牛律简明英国文学史》中对“哥特式小说”特点有一个最简明的概括:“它成功的手段是借助于峭壁和深渊,折磨与恐怖、巫术、恋尸癖以及心神不定。它沉浸于思魂出没、突然死亡、地牢、梦境、妖术、幻觉和预言之中。”[1]哥特小说是浪漫主义文学的一个特殊流派,被评论家们称为“黑色浪漫主义”(Dark romanticism)。它的所谓“黑”,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在情节上,它浓墨重彩地渲染暴力与恐怖;在主题思想上,它不是像一般浪漫主义那样侧重于正面表达其理想的社会、政治和道德观念,而主要是通过揭示社会、政治、教会和道德上的邪恶,揭示人性中的阴暗面来进行深入的探索,特别是道德上的探索。 早期的哥特小说多以中古的城堡或寺院为背景,描写为争夺财产或满足情欲而引起的谋杀、迫害等。小说的气氛阴郁紧张,充满了疯狂、暴行、迷信和复仇的精神。安娜·拉德克利夫的《尤道弗神秘事件》突出恐怖主要来自于特殊环境下人物的心理反应,如作品中提到的黑幔后面的东西,原来是一个裹着寿衣、活像腐尸的蜡像,但是艾米丽未及细看,早已魂飞魄散,因而产生很强的恐怖效果。虽然读者后来明白了实情,小说中的人物却一直生活在难以名状的恐怖之中。而且就是对读者而言,了解了真相也不能消除阅读过程中深切的心理感受。马修·刘易斯的《僧侣》是一篇典型的哥特式小说。故事发生在修道院里,它对读者来说已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里充满了赤裸裸的、肮脏的欲望本能,令思维的理性惊惶不安。阴暗的地牢、密室、墓穴、尸体、腐败和死亡种种诡谲的背景、噩梦般的场景都加深了非理性氛围。恐怖的故事情节、怪诞的人物形象,到处都是非理性、无意识的表现。在哥特小说中,通过对黑暗幻想的描写,作家释放了被禁锢的欲望,读者对哥特小说的接受犹如黑夜中无意识的梦境探险,那里有窥视、暴力、乱伦、死亡种种极端的体验和地狱般的精神历险,带给人灵魂的颤栗和愉悦。 十九世纪三十、四十年代,哥特小说更多地去表现幽灵、鬼魂与死亡。十九世纪的英国小说《简·爱》明显地残留着哥特小说的痕迹,尤其是作品中被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她在黑暗中阴惨惨的笑声、捉摸不定的破坏举动,象幽灵一样唤醒了我们对哥特小说的回忆。“一位‘灰姑娘式’的女人,一座幽森的豪华庄园,一个阴魂不散的亡灵,一段家庭的隐情”[2]散发出的种种神秘、恐怖的气氛徜徉缭绕在作品之中。现代哥特式小说的代表作家有美国的爱伦·坡,英国的B·斯托克。爱伦·坡系列短篇小说以变态为主题,营造恐怖的效果不再如传统哥特小说那样主要依赖事件,而是来自人的变态行为与周围环境物我难分的融合,如《厄舍古厦之倒塌》、《黑猫》、《一桶白葡萄酒》、《贝蕾妮丝》等等。坡没有去剖析人物变态行为背后的变态心理,而是以哥特手法去勾勒这些怪人或凶手的共同特征:远离正常社会、孤僻而疯狂、灵魂扭曲、精神紧张。B·斯托克创造了一种新的哥特式小说类型,即吸血鬼小说。吸血鬼在中世纪传说中就已存在,斯托克继续运用这种故事,创作了《德拉库勒》。主人公德拉库勒伯爵是个吸血鬼,能变成人、蝙蝠和狗在夜间吸食人血。作品中充满了阴森的古堡,出没的匪徒,超自然的恐惧,吸血场面,处处可见马修·刘易斯新浪漫主义哥特小说的影响。 现代哥特式小说不象18世纪那样把恐怖的描写停留在感觉刺激的层面,而是把笔锋探向恐饰的源头——心灵。作品中充满了现代人的焦虚和恐惧,对人类在宇宙中孤独地位的焦虑,对社会道德的焦虑,对工业化时代科学技术的焦虑和恐惧。这些作品都在向我们揭示一个问题:人是恐惧的制造者,恐惧之源在人的内心。 一战后哥特小说再度兴盛,当代哥特小说在继承以往哥特风格的同时,也结合了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黑色幽默和意识流的创作手法。以神秘的事物为中心在阴森的氛围中叙述现代鬼神传说,直面人性的弱点与社会的黑暗,这是在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与迷悯困惑的精神失落的现代社会背景下产生的。这时的哥特式小说已经深入到现实生活中人的心灵深处去探索隐藏在那里的歇斯底里的、变态的、绝望的恐怖,表现边缘世界中边缘人的精神状态。代表作家威廉·福克纳,他的代表作《喧哗与骚动》充满了哥特式小说的荒诞与恐怖。另外,他的《押沙龙,押沙龙!》也是一部充满哥特式神秘、恐怖、血腥、怪诞的长篇历史巨著。还有他的短篇《献给爱米丽的玫瑰》也通过人物对自身扭曲、夸张、病态行为的迷恋揭示出内在被扭曲的人性,从而营造出强烈的恐怖艺术效果。 二 当代社会进入后现代主义文化阶段后,人们越来越不满足于语言文字所能带来的感官冲击力,开始寻求能够给人以更强烈刺激的方式,丹尼尔·贝尔曾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指出当代西方文化的转变“目前居‘统治’地位的视觉观念,声音和影像,尤其是后者组织了美学,统率了观众。在一个大众社会里,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3] 那么电影的出现把这一切永远地改变了,现在电影艺术家能随心所欲地创造出震撼人心的运动的炫目影像,甚至是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影像——那些只有在我们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最诡异、最可怖的事物。电影在表现幻想题材方面所表现出来的震撼力超过其他艺术形式,特别是在表现恐怖神秘、悬疑惊悚题材上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恐怖片大量推出,并受到异乎寻常的欢迎。那么什么是恐怖片?据《不列颠百科全书》的解释,恐怖片是“一种气氛阴森、题材可怖、通常包含一些暴力事件并立意使观众毛骨悚然的影片”。 恐怖电影的题材类型基本上原用是哥特小说的翻版。就恐怖电影发展的每个阶段来看,恐怖电影所热衷的题材,无非以下几大类,分别是鬼怪(以吸血鬼为首)类恐怖、科幻类(包括科学怪人)恐怖、生命变异类恐怖、变态杀人类恐怖等。 首先看鬼怪恐怖类。这类恐怖片占了最大比重,不管是妖怪、恶灵,还是什么恐怖的外太空生物都可以归到其中。著名的有库布里克的《闪灵》(1980年出品,达到了鬼怪类恐怖片的顶峰)、《驱魔人》、《恶魔婴儿》、《幽灵船》和《千尸屋》等。在恐怖影片中除了吸血鬼通常被塑造成俊男靓女之外,其他的鬼怪无一例外地被装化成无比丑陋的形象。化装师和特技工作者尽想象之能事,把现实生活中的丑恶事物和一切可以利用的元素天马行空地拼接到一起,创造出人们噩梦中甚至是观众根本想象不到的鬼怪、异形以及它们的杀人方式。亚洲恐怖电影的鬼怪形象则是一种虚无飘渺的意象,使观众在虚虚实实的观察中,恐怖感愈演愈烈,如《午夜凶铃》、《鬼铃》。 科幻恐怖类是恐怖片中的另一大类。"科学失控给人类带来灾难"这一主题迄今为止,一直被恐怖片广为运用。根据现代哥特小说女作家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改编的电影《弗兰肯斯坦》(又译《科学怪人》)是恐怖片历史上最重要的影片之一。该片讲述了一个科学家突发奇想,把一些尸体的最优秀部分拼凑在一起,试图创造一个理想的人。然而这个美好的设想因失控而被意外打破,美梦变成恶梦,他造出了一个杀人狂魔。此外默片时代最著名的美国恐怖片1920年的《杰克医生和海德先生》也属于这一类型。 生命变异恐怖类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异形》系列。这一类型中比较特殊的分支就是动物灾难片,包括《鸟》、《苍蝇》、《大白鲨》、《狂蟒之灾》、《史前巨鳄》、《侏罗纪公园》,在科学和战争泛滥造成的恶果背后折射出的是人类的茫然与无助。正如1963年希区柯克自述影片《鸟》的主题时说:“《鸟》中无助的人们与战时遭遇空袭的人们一样无处可逃。你不知道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你被罩住了,你深陷其中……”[4] 但真正带来恐怖和噩梦般感官刺激的是连环变态杀手类恐怖片。现代社会往往充满精神问题,太多的无法沟通成为人与人之间的主要障碍。由此也产生了一批以精神变态者为主人公的恐怖片。从60年代希区柯克的《精神病患者》到著名的《万圣节》(《月光光心慌慌》)系列,另外《德克萨斯电锯杀人狂》、《尖声惊叫》系列、《七宗罪》、《沉默的羔羊》、《汉尼拔》到近年的《红龙》、《毛骨悚然2》、《歌西卡》等都获得票房的巨大成功。其中《沉默的羔羊》和其续集《汉尼拔》是经典的连环杀人和心理恐怖的结合体。影片中剥人皮、啃人脸、吃人脑的画面让人触目惊心。[5] 三 纵观不同时期的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有些是利用环境制造悬念气氛的神秘惊险故事,有些是关于可怕的妖魔鬼怪的故事,有些是对畸形的或者邪恶的性格进行精细的心理探讨。尤其恐怖电影的哥特式的离奇情节、诡异场景、魔幻人物和动人心魄的画面及音效等等已经形成了今天的“恐怖美学”。亚洲的《三更》、《蔷花红莲》无不透着“花香梳骨般的寒意”,好莱坞的恐怖片更将恐怖美学的观念推至极限,他们用理性的头脑、高科技的力量把鬼怪化成了腐败的气息、斑驳的色调、美丽的诱惑,这其中拍摄了诸多被赋予了西方智慧、文化的恐怖片,比如经典的《驱魔人》、《闪灵》等。 尽管二者在表现形式上有所区别,但是都藉由再现的实践,艺术复制了恐怖的现实,同时也模糊了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从而造成一种恐怖的愉悦。所以两种不同的艺术样式始终拥有一批固定的观赏者群体。 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对广大读者观众具有非同寻常的吸引力,有着深刻的心理和美学根源。早在古希腊时期,亚里斯多德在给悲剧下定义时就曾经提出,悲剧通过人物动作“借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陶冶”。这里说的陶冶可解释为净化。亚里斯多德在《修辞学》中界定恐惧是一种痛苦或恐惧的感觉。其原因是由于人想象有某种足以引起破坏或痛苦的灾祸即将发生。悲剧以恐惧或怜悯为媒介使人望而生畏,洗涤罪恶的思想和欲望,达到道德教化的目的。1756年埃德蒙·伯克在《论崇高和美丽》中提出了一种“哥特式”的美学标准,即崇高的艺术体验既是令人恐怖的,又能给人以美感,使人在此中得到灵魂的净化。这可以看作是亚里斯多德悲剧作用理论的一种发展,也可看作是后来恐怖艺术兴起的哲学基础。 从现代主义文化阶段到后现代主义文化阶段,对恐怖这一范畴进行更为广泛而深入的美学研究也从不同角度解释了恐怖艺术造成愉悦的原因。 弗洛伊德在1919年发表的论文《论神秘和令人恐怖的东西》,他在这篇论文中试图以人们成长过程中被克服和压抑的领域对“神秘和令人恐怖的东西”做出界定。他认为“神秘和恐怖感源于某种熟悉的但却受到压抑的东西”[6]。弗洛伊德论文中的压抑、重复、焦虑等概念都可以解释恐怖艺术为何给欣赏者带来精神上的愉悦。20世纪80年代前后“恐怖美学”作为一个美学范畴被提出,进一步补充了古希腊以来人们对恐怖的认识。 诺埃尔·卡罗尔(Noёl Carroll),他在1990年出版的《恐怖的哲学》一书引起了学者们对恐怖艺术的广泛注意。作者在此书中把“艺术恐怖”(art horror)同“现实恐怖”(real horror)[7]加以区分,他认为艺术恐怖的虚构叙事激起我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但是虚假的前提使这些情绪获得了一种距离,这种距离使审美活动成为可能。使我们从恐怖中获得快感,从而恐惧、恶心与愉悦两类看似矛盾的情绪达到某种平衡。也就是说,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容易产生一种与恐惧感紧密相关的间接或直接的体验。二者带给欣赏者的是一种双重的感情素质:非现实世界的恐怖感和现实世界的安全感。在小说中现实和非现实两部分彼此被分隔,从而决定读者不可能兼顾与它们相对应的两种感情素质:恐怖感和安全感构成两个清晰的剖面,像油和水一样层次分明。 托多洛夫阐述道:“这是一种矫饰的、混合的感情。读者在两个世界间徘徊,进出……我们之所以能够进入到非现实的世界中去,是因为我们意识到最终可以从那儿出来。”[8]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大致推断出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对广大读者观众具有非同寻常的吸引力的几个方面的原因,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欣赏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时会产生一种恐怖的愉悦—— 第一,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能够带给我们强烈的感官刺激以及内心体验的快感。只有恐怖感真正在思想上产生震动和影响,才能使读者或观众真正享有审美愉悦。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营造恐怖的模式,大体上离不开这样几个要素:首先是暴力对日常生活的破坏,原有的正常秩序被打破。而这种暴力往往来自于一个采用超自然或异类方式进行侵扰的魔鬼,一个疯狂的科学家,或者一个不正常的变态者。不管是魔鬼的暴力还是人的暴力,恐怖的叙事都是靠它来推动。恐怖的产生来自于对所谓自然法则的背离和对我们关于物体、地点、动物和人物的完整性与可预见性的破坏;而暴力则打破了现实世界的日常生活,摧毁了我们对正常生活的假定性设想,死而复生使死亡的概念受到动摇(《德拉库拉》、《活尸之夜》),自我的完整性在人经历了一个彻底的改变过程后开始瓦解。其次是非理性,理性的作用受到质疑。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暴露了理性的种种局限性,作品中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逻辑的模糊紊乱赋予作品以一种梦幻般的叙事结构,建构出一个虚无主义的世界。如《奥特朗托堡》、《活尸之夜》。再次是缺乏完整的叙事,即作品结尾往往是开放的、非确定性的,暗示着“恐怖仍将继续”。在恐怖的外部力量面前,生与死、正常与非正常、人类与异己、善与恶之间的界限已经变得逐渐模糊起来,有时甚至让人难以分辨。这一点尤其明显地表现在现代哥特小说和后现代恐怖电影中。 第二,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纪录人类社会心象,承载特定的文化意义。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真正反映了我们现有文明中被压抑、压制或被淹没的事物。而这些被压抑、压制或被淹没的事物,在现有文明中无法得到应有的关怀和合理的解释,往往被日渐粗糙的日常生活所忽视,却成为人们内心隐藏的无法忽视的精神疾患。读者或观众在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对被现代文明压制、忽视的意义的重构中充分体会到日常生活所遭遇的道德滑坡的恐慌,从而加深对社会问题的重新关注,加强对责任、荣誉、情感的尊重和维护。尤其是后来者居上的恐怖电影更加突出反映了现代人的一种恐惧焦虑心理:对人类在宇宙中孤独地位的焦虑,对社会道德的焦虑,对工业化时代科学技术的焦虑和恐惧,对恐惧的恐惧,对焦虑的焦虑。为恐怖而恐怖的影片,目的就在于消除现代人的恐怖和焦虑心理。例如亚洲的《三更》、欧美的《鸟》和《闪灵》,它们可以说就是一种心理恐怖片。所以恐怖片作为最早出现的一种类型片,一百多年来始终凭借"低成本高票房"的优势成为诸多电影类型中的佼佼者。 第三,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可以缓解人们的心理焦虑,满足人们心灵的需求。心理学家指出,适度的压力可以激发人的免疫力,适度的刺激可以增强抵抗力。据一项调查表明,人类的恐惧因素依次为死亡、黑暗、孤独无助等等。很显然,这些恰恰是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中的常见要素。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相当于一种文化恶梦,它是对于那些既吸引人又令人反感的素材的一种加工处理,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梦(哪怕是令人忧伤痛苦的梦)是对实现被压抑的欲望的一种满足一样。所以哥特小说和恐怖电影具有一定的排遣功能和宣泄功能。 但是影像在创造某种可以承受的快感的同时,也面临着艺术再现的尺度问题,它最终牵涉到的是艺术界限的本质问题。当今的恐怖电影多数已经脱离了早期哥特小说的深刻主题,除了一些大师的作品仍然保持着在人性上的反思之外,很多影片甚至是大量的B级恐怖片完全沦为刺激观众感官的商业娱乐之作,科技和电脑技术越加发达,恐怖片可怕的细节被表现得越来越逼真,越来越令人作呕,以往恐怖片所给带来的心理体验荡然无存。大部分的恐怖片不再对情节、人物刻画进行细致的推敲,主题模糊,具有严重的逃避现实的倾向。 然而恐怖美学所关注的不能仅是作品所制造的情绪和感受,也包括作品被看,被感知,被认识和被思考的内涵。哥特小说作为"黑色浪漫主义"的代表,强调的不仅仅是情节上浓墨重彩地渲染暴力与恐怖,而是在主题思想上通过揭示社会、政治、教会和道德上的邪恶揭示人性中的阴暗面,从而在人的道德上进行探索。恐怖电影带给人们的启示也不能仅仅局限于视觉快感,而应该是一个警世鸣钟,提醒人们关注攘攘红尘中的现实人生,关注繁忙人生中现代人的情感指向和伦理诉求。 参考文献: [1]安德鲁·桑德斯.牛津简明英国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万俊.关于美国当代哥特小说[J].外国文学研究,2000,(1). [3][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赵一凡,蒲隆,任晓晋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4]马战军.电影梦魇--电影史上的恐怖经典[J].电影文学,2001,(1). [5]世界恐怖电影大汇总[J].博客中国(Blogchina.com),2007,(4). [6]弗洛伊德.论神秘和令人恐怖的东西[A].李俏梅译.论文学与艺术[C].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7]沈壮娟.试析西方恐怖美学研究的三个维度[J].山东社会科学,2006,(5). [8][美]伊·彼耐多.娱乐性恐怖:当代恐怖电影的后现代元素[J].世界电影.1998,(4). (巢湖学院中文系,安徽巢湖238000) 原载:《巢湖学院学报》2007年第9卷第5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