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树抄本世家:布特尕 杨恩洪摄 20世纪八十年代,人类印刷术已发展到先进的激光照排阶段,对于当代人来说,似乎印刷术发明之前人们惯用的手抄方式已是遥远的神话。然而,以手抄书的传统至今仍流传于民间。其缘由多种多样,但无外乎两种:一是条件所限,虽有现代印刷术,但边远地区仍可望而不可即;二是文化传统制约,尽管现代印刷技术先进,字形美、装帧精、印数大、出书迅速,然而,人们却仍然酷爱在糙纸上,以抄本人特有的手写体抄就的孤本,并以此为真而倍加珍惜。 中国这片土地上各民族均有以手抄书的传统,汉民族停止较早,但许多少数民族至今仍在传承着。藏族是较早掌握刻版印书技术的民族,并出现了德格印经院等举世闻名的刻版印书之所,然而以手抄书的传统却仍在民间保存至今。藏族手抄本大多为佛教经卷,其中亦不乏文学历史典籍,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即是它们中间的典型代表。手抄是该史诗传承至今的主要手段之一。至当代操此业者虽已寥若晨星,但是,他们的历史功绩却不容 抹煞。特别是那些富于创造性的抄写者,他们不仅以世代伏案的辛劳令人钦佩,同时,更以其为世界文化宝库增添了稀世的珍本而为人称道。青海玉树州布特尕三代即是他们之中佼佼者。 1987年7月,在青海省玉树州结古群众艺术馆,我见到了玉树《格萨尔》抄本世家的传人--布特尕。 布特尔是一位有文化的退休干部,他比较内向,平时不爱与人攀谈,但是,只要是说到了《格萨尔》,他的思绪、言谈就象长江源头汹涌奔腾的通天河一样,一泻千里, 滔滔不绝: "格萨尔是事出有因的",他向我讲起了民间传说的来历:"还在赤松德赞时期,建立了桑鸢寺的大经堂,当时请来了经师乌金白玛念经、撒青稞并祈祷吉祥。没想到四个妖魔也赶了来,他们把国王赤松德赞祝愿吉祥的颂词改成了咒语,希望自己来主宰人类,并毁灭所有的神殿。念完咒以后,这四个妖魔回到各自的地方成为四大魔王。经过三个朝代,到了朗达玛时,也未能统一西藏。人间四分五裂,而四大魔王却猖獗一时。白梵天王发现了这一切,便派神子推巴嘎瓦下凡降服四大魔王。受命于人间危难之时的推巴嘎瓦提出了几个条件,一要父亲从神界这边分离出来,母亲从龙域分离出来,而自己从人界分离出来,还需要一个通人语的马,一个专事挑拨离间的叔叔……。这一切都得到满足以后,推巴嘎瓦下了凡……" "《格萨尔》各章部的顺序是固定的,不能随便改变,如四部降魔,先降北魔,才出现了霍尔国入侵;珠牡被抢,才有了霍岭之战;降服了霍尔,大将辛巴归顺后,在姜岭之战中,辛巴发挥了作用,才有辛巴抓住姜王子玉拉多吉。18大宗也是同样,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小宗不能随便移动,否则前边人死了,后边又出现了,那就闹笑话了。" 对于《格萨尔》中的一切,他如数家珍,并且执著地相信这都是真实的,是不能更改的。因此,当他看了青海省上演的《格萨尔》剧中珠牡把晁同杀死以后,很气愤,他和一个省文化部门的领导干部发生了一场辩论: "晁同不能死,死了以后,后边的戏就无法演下去了,因为很多战争和事端都是由于晁同的原因才引起的。" "晁同是叛徒,就该杀、该死,那是大快人心的事。" "按照藏族人的习惯,一个侄媳怎么可能去杀叔叔?这是不能允许的事。" "是叛徒谁都能杀!" 辩论毫无结果。 在他看来,《格萨尔》是藏族人民心中神圣的东西,不能人为地加以篡改。小时候,外祖父曾对他说过:"格萨尔是神,在抄写中将主要内容改动是会得罪神灵的。"多少年来,他在整理抄本时就是遵从这一信条,只修改一些群众听不大懂的方言土语。 "格萨尔的名字是有来历的。觉如赛马称王以后,坐在正座上,晁同走进帐篷不服气,不情愿摘帽子,但是没想到帐篷的拉绳把帽子给刮掉了。当他一眼看到昔日丑陋的觉如如今精神焕发地坐在宝座上,顺口说出"我的侄子精神焕发,就叫他格萨尔吧!"后因他为人类造福被群众称为宝贝(洛布),能征服四方妖魔被群众称为制敌(占堆),又因其为神与龙女结合降于人间、与众不同被称为玛桑,这就是格萨尔的全名:玛桑格萨尔洛布占堆的来历。" 由晁同的帽子,又谈到说唱艺人的帽子。他回忆着小时候曾看到艺人说唱帽子赞的情景:"说唱艺人戴的帽子,那是格萨尔在赛马取胜后戴过一次的帽子传下的,其形如藏区地形地貌四水六岗,用白毡制成,镶黑边,上方插有雕、鹞鹰、雄鹰的羽毛,旁有布谷鸟、鹦鹉、孔雀的羽毛,后有白色哈达结成的辫子垂下,两边有动物耳朵,上边捆有红、黄、蓝、白、绿五色绸条,前方镶有铜鞍、铁弓箭、小白海螺及白黑羊毛线等。霍岭下册中,格萨尔去降服霍尔王时,变成了三个人,每个人都戴着这种帽子,然后唱起了帽子赞,这种赞的唱法与折嘎艺人唱的差不多……" 当话题转入他家世代从事的抄本生涯时,他说:"《格萨尔》的抄本,我家里原来几乎是全的,这些本子抄写的字体不同,有的是用无头字一写到底的。而我们家祖传抄写的本子与众不同,用草书抄写散文部分,用乌末体抄写韵文部分,唱词前边的某某唱及六字真言用红色抄 ,其纸张用玉树本地唐达乡藏人自己做的纸,此纸是用当地生长的一种叫阿交日支的植物的根制成的,人们管这种纸叫唐达纸。后来由于汉纸被商人带到这里,也有用几层宣纸贴在一起,用牛角擀平后用做抄写纸的……" "本地有关格萨尔的风物传说很多,这里叫"嘎",一说是长江在这里弯曲成一个马鞍形,藏语称马鞍为嘎,所以这里的藏民自称"嘎瓦"。也有的说这是对珠牡家的称呼,称其为嘎·嘉洛家,因此,玉树一带人们传说他们是嘎·嘉洛家的后裔,这里关于珠牡的传说很多……" "还有当地远近闻名的艺人嘎·拉乌仲堪,是我外祖父那一辈人。他是一个神授艺人,讲起故事来全身发抖,头上帽子上的羽毛象雪花一样飘下来,而他却光着上身沉浸于说唱之中……" "还有这里的曲调很多……"布特尕滔滔不绝地讲着,他是那样的激动,尽管他那只在文革中被打伤的眼睛不时地流着眼泪。布特尕真是一部《格萨尔》的活字典。 布特尕出生在增达家族,外祖父名叫增达·嘎鲁,是西康人,住在巴帮寺附近斯布克地方,是一个靠借种土地生活的贫穷人家。嘎鲁六、七岁时便到巴帮寺当小阿卡,他被指派到活佛姜姆央钦则旺波的身边干活,倒茶、扫地。活佛看到嘎鲁小小年纪心灵手巧,人又勤快,十分喜爱。不出一年,便开始亲自教他藏文。嘎鲁的字体就是向这位活佛学来的。活佛是德格一带享有盛誉的大学者,又喜欢《格萨尔》。小小的嘎鲁在活佛的身边受到了熏陶,加上聪颖的天资和刻苦努力,他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格萨尔》的各种手抄本是他最爱读的书。 嘎鲁在巴帮寺一住10年,当他17岁时,家中发生了变故。父母及哥哥、姐姐租种了土地,但是,那名目繁多的地差、牛差等等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而且按规定,今年交不上差,拖至次年加倍偿还,如此年复一年,欠帐越来越多。日子实在无法维持,父母便决定带上全家逃跑,一走了之。 于是,一家人渡过了金沙江,翻过达玛拉山来到昌都,转而来到朋巴克地方。姐弟俩拾牛粪、打草到街上卖,而父亲和哥哥便上山用捕兽角弓狩猎。稍稍存了一些钱时,父亲便买了一支藏枪。一次,当他正沉浸在捕获到鹿的喜悦时,却不知触犯了当地规矩。当地百姓说这是神山,不准打猎,否则触怒了神灵,会带来灾难。主管打猎的德瓦雄要捉拿违禁者,于是他们只好再次倾家而逃。经那曲卡、安多,最后来到了玉树准达地方的单达乡落脚,靠给有钱人家打短工磨炒面生活。有时空闲下来,嘎鲁帮别人抄一点经文或《格萨尔》补助生活。至此,布特尕的外祖父正式开始了抄写《格萨尔》的生涯。 不久,嘎鲁便和一个牧主的女儿结了婚。然而牧主嫌嘎鲁是究光蛋,不愿认这门亲戚,他们双双被赶出家门。 从此,嘎鲁带着妻子独立生活。嘎鲁手很巧,他在一个水流湍急的河边修了一座水磨,给人们磨青稞。闲暇时便抄写《格萨尔》的书来卖,有时帮人抄经文。因嘎鲁用竹笔书写的字体非常漂亮,不久便远近闻名。当地群众都愿意买他抄的本子,有时一本抄本可以换一头牦牛。虽然水磨房的收入还算可观,但是由于他们生养了18个孩子,他们的生活难以富裕起来。 嘎鲁的父母、哥哥、姐姐不久离开玉树到巴瓦投奔亲戚去了,留下了嘎鲁一家。布特尕8岁时,他的母亲同一个商人相好,但嘎鲁始终不同意女儿的婚事,他认为经商的人奸猾,不可交,最后,布特尕的母亲便丢下他,和商人到拉萨去了。从此,布特尕便和外祖父母一起生活。 嘎鲁是个勤奋的人,他一有空闲便坐在小油灯下抄写《格萨尔》,渐渐地本子越抄越多,除了卖书维持生活外,家中还存了一套比较完整的本子。当年他从巴帮寺活佛那里抄有《格萨尔》目录约130部。抄写的形式为一边抄写目录的名称,一边写此部的简要说明。布特尕记得那本书很厚,"一只手掐不过来"。对此,嘎鲁视若珍宝,一般不抄给别人。可是这个珍贵的本子在布特尕下放劳动时遗失了。 玉树是史诗流传的主要地区之一,群众中没有不知道《格萨尔》的,而懂藏文的人没有不会照本说唱的,所以家中若有懂藏文的人,存上一本《格萨尔》便可拿出来说唱,而不懂藏文的人家,也愿意存上一本做供奉之用,以禳灾除病。因此,抄本子在当地颇受欢迎。 嘎鲁不但抄本子,还时常注意来往的民间流浪艺人的说唱。一次,嘎·拉乌仲堪来到他的村庄,嘎鲁便把这个穷艺人请到家里,供给饭食,请他住下来说唱《格萨尔》。嘎鲁将他的唱词记录下来,使原有的抄本得到充实和丰富。 嘎·拉乌的奇事在昌都、玉树一带广为流传。人们说他是一个神授艺人,他的后背上有格萨尔的马蹄印,他就是一只当年格萨尔救起的青蛙的转世。据说一次,格萨尔骑马来到河边,坐骑不慎踩伤一只青蛙,格萨尔发觉后心生慈悲,用马鞭把青蛙挑起,念了祈祷词:"让他变成一个能吃饱饭但又不富裕的仲堪四处说唱我的事迹吧!"人们还传说,这位著名的艺人在说唱了《地狱救母》之部以后两年便去世了。这与民间的另一种说法, 艺人一旦唱完地狱篇即得死去的说法又形成了巧合。 嘎鲁不但记录史诗内容,而且对于各种说唱曲调了如指掌。空闲下来,他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便把布特尕叫过来,他唱一段,布特尕回答一段,并告诉他什么人应该用什么曲调。有时外祖父唱一段,布特尕学一段,有时便照着手抄本对唱。布特尕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熏陶中长大成人的。 一次,从甘孜来了一个叫空桑白姆的女艺人,布特尕跑去听她说唱。当他听到她唱了一个从没听过的曲调时,便马上跑回家给外祖父学着唱,外祖父听了以后很高兴地说:"这确实是个好听的调子,我们就叫它空桑白姆调吧!" 嘎鲁多才多艺,有时他的兴致来了,还在抄本上画上几幅插图,使这种本子更增加了特色。流传至今的《霍岭之战》抄本的前两页正中,就有彩色的格萨尔策马扬鞭出征图。 长期的抄写工作使嘎鲁的手和眼睛过度疲劳,到了晚年,他的右手指由于常年笔而弯曲,不能伸直,他的眼睛也渐渐地失明了。他抄了一辈子《格萨尔》,晚年却看不到自己抄写的本子。他经常一个人呆坐着,抚摸那些浸透着他的血汗的本子,或是叫布特尕念上几段,得到一点精神上的满足。 布特尕就是在外祖父教导下长大成人的。十五、六岁时,外祖父特意为他编写了一个藏文拼写教材,亲自教他藏文。经过一段时间,他稍谙藏文后,外祖父便开始以《格萨尔》抄本为识字课本。这时,奇迹出现了,写拼音时,他是那么笨拙,而写《格萨尔》,却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记性是那么好,几乎可以过目不忘,只要看上一遍,便可以大致背诵出来,为此,他经常受到外祖父的赞赏。 布特尕再大一点,便开始练习书法,同时与外祖父一起抄写本子。在这位良师的指导下,他抄写的本子不久竟能与外祖父所抄的字迹不分上下。直到1952年布特尕参加工作,他和外祖父都是以抄本为生。 玉树地区解放后的1952年,年仅20岁的布特尕参加了工作。他被分配到玉树印刷厂当藏文排字工人。可是不久因交通不便等原因工厂停办了,他又被分配到州群艺馆从事群众工作。布特尕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他所喜爱的工作之中。每天上午他在图书馆里整理图书、报纸,下午到附近的村子里当业余教师,教年轻人学习藏文。此间还办起读报小组,每周三次给群众读报,倍受欢迎。因其工作积极,成绩显著,1953年6月,他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从此,他工作的热情更高了。玉树是著名的歌舞之乡,人才济济。布特尕充分发挥地区优势,他亲自写剧本,并组织群众排练出了歌舞剧《傍晚的草原》,于当年8月带队参加青海省业余会演,获得一等奖。他对于民间文艺的热爱和才能得到了施展,并从中得到了鼓励。 1953年布特尕还光荣地出席了青海省各民族民间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在会上见到了贵德著名艺人华甲,两人一见如故,并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会上,任宣传部长的程秀山同志对《格萨尔》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使到会者受到了教育和启发,布特尕也十分激动。会后,当省里的同志到州上来搜集材料时,布特尕把家中珍藏的本子,其中大部分是外祖父抄写的本子贡献了出来。 五十年代末,布特尕为了照顾年迈的外祖父及家人,请示调到江南县当乡干部。1960年,外祖父终因年老体衰离开了人世,终年87岁。 1963年,江南县合并到玉树县,决定成立县完全小学。在师资缺乏的情况下,文教科长找到了布特尕,从此他又高高兴兴地当上了老师。他热爱这一工作,为了让孩子们学到更多的知识,除了课本以外,他还给孩子们念《格萨尔王传》,讲《尸语故事》,收到很好的效果。 布特尕热爱民间文学,他在从事群众文化工作中不断从民间汲取营养,采集了大量的民歌、谚语,并视为珍宝,保存在身边。然而他多年辛勤劳动的结晶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运动。 "文化大革命"中,布特尕因为曾给学生们讲过《格萨尔》和《尸语故事》而被视为宣传封、资、修,受到批判和斗争。他留下了头痛和腰痛的病根,至今无法治愈。 布特尕的性格主要来自于外祖父的影响。外祖父是一个既有主见而又性格耿直的人,他平时很少上街,也不去各种教派的寺院,不爱到活佛面前磕头。他常说,现在活佛多得很,不要都相信,一旦相信就要永远信任不改变。谚语说得好:好人坏人看其做法,上方下方人士看其语言。 尽管受到了批斗,但布特尕心中所喜爱的东西没有变,他相信《格萨尔》史诗是藏族人民喜爱的,群众喜爱的东西就是有价值的东西。他偷偷地将没有被搜去的几个抄本《祝古兵器宗》、《汉岭之部》和《格萨尔与三十大将煨桑篇》以及一幅外祖父画的格萨尔王出征图一起埋在山上的一个石洞里。 十年过去了,当布特尕1979年平反后去石洞挖出那些藏本时,由于雪水浸透,书的四周已经腐蚀,幸好中间的字体仍依稀可辨,它们便是布特尕保存下来的辛劳一生的外祖父嘎鲁留下的珍贵遗产了。 布特尕下放强制劳动期间,曾在青海、四川、西藏三省区交界处伐木。一天他与乡里人一起背着木头经过四川班达区商店,别人都放下木头进去买东西,只有他仍靠在门口站着。商店里一个叫白玛旺堆的售货员硬把他拉进自己的屋中,给他馒头和粥吃。当他得知布特尕戴帽子的原因后,高兴地说:"我这里还藏有《格萨尔》的两个本子。"原来这是《天岭卜筮》和《赛马》的木刻本,布特尕拿着这久违了本子心潮起伏激荡,热泪盈眶,禁不住念了起来。这位售货员也是个酷爱《格萨尔》的人,他十分同情布特尕,便欣然同意了布特尕提出借回本子抄写的要求。须知在那样的年代,答应这种请示是需要胆量和勇气的。布特尕没有辜负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晚上,他点上油灯通霄达旦地抄写,没有几天便全部抄在了一个日记本上,珍藏起来。 布特尕就是这样,在自己受批斗的情况下仍保存了《格萨尔》的部分抄本。他为《格萨尔》而受难,而他对《格萨尔》的感情地却始终不渝。 布特尕并不为自己带了帽子而羞愧,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他多次向县上访办公室申述自己的理由,要求平反落实政策。这一天终于盼来了!1979年夏天,他的反革命帽子摘掉了。不久,县里为他落实了政策,补发了11年的工资,并为他办理了退休手续。他从未象现在这样心情舒畅,他希望继续工作。不久,他回到了玉树州。他白天盖房子,晚上便把从石洞中取回来的《格萨尔》抄本全部抄下来。后来他又从称多县拉布扎活佛斯玛则摸处借了《米努绸缎宗》抄下来。几年以后,他手中又存了一些本子。 1980年省民研会正式请他到省里参加整理史诗的工作,每月发给生活补贴93元。在西宁工作了几个月,因生活不习惯,他要求调回州上继续整理本子,一直到1983年。在这期间他共整理了《格萨尔》25部,1983年全部交给了省民研会的同志。 不久,为筹备全国《格萨尔》工作成果展览,省上的同志又一次来到玉树,请布特尕贡献抄本。因过去贡献的不少外祖父的本子都是家中的珍藏,拿走以后如石沉大海,从此再从音讯,如今又要拿本子,他心里是不情愿的。但这次是全国的展览,他拿出了几个本子,但从重要的部中抽出了几个章节。谈到这件事,他坦率地而内疚地说:"我心里虽然有看法,但这样做是我的过错。" 《格萨尔》在布特尕心中深深扎下了根,他想为研究《格萨尔》提供一些资料。首先他计划写一本书,介绍格萨尔人物世系以及玉树地区风物传说。于是他用国家补发给他的工资买了照相机,开始长途跋涉,把传说中格萨尔的十三座神山及练箭的靶子等处一一拍了照。不想胶卷却因别人不慎暴了光,几个月的辛苦全部扔进了通天河。可惜之余布特尕并不灰心,还想再做一次调查。他说:"我现在身体可以,生活不困难,我一定要搞下去。"所庆幸的是在这次调查中,布特尕寻访的两位说唱艺人都留下了记录和资料,那就是扎多县的索扎和曲艺。1986年玉树州庆时,这两位艺人一位得了食道癌,已不能说唱,另一位分到了牲畜之后,移居唐古拉山一带断了音讯。因此,布特尕所得到的关于这两位艺人的情况就成了极为珍贵的资料。 布特尕在寻访艺人时,从不把自己置于一个干部的位置而高高在上,总是以一个普通的艺人、普通的爱好者的身份出现。当艺人们心有余悸出现顾虑时,他便现身说法向他们讲解党的政策。在艺人说唱中因遗忘中断时,他便率先唱起了《格萨尔》的曲调,以引起艺人们的回忆。为此他深得艺人们的欢迎和信赖。 布特尕不但长于抄写本子,也能编写剧本。他和儿子秋君扎西共同编写了剧本《汉岭通好》,经州上拉巴编舞,扎西达杰配曲,排成了歌舞剧在州庆时演出,深为当地群众欢迎,获得了一等奖。 1986年布特尕被聘请为玉树州群艺馆《格萨尔》抢救办公室的顾问,为《格萨尔》的抢救工作做出了新的贡献,在1986年全国《格萨尔》表彰大会上受到了表彰。1987年他作为专家被邀请参加了在成都召开的全国藏文本《格萨尔》审稿会。这些荣誉并没有使他止步,而是更加激励了他的工作热情。他决心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为《格萨尔》的抢救工作多做贡献。 布特尕的儿子秋君扎西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他深受家庭的影响,继承了曾祖父和父亲的事业,协助父亲整理抄本。现在州群艺馆《格萨尔》抢救办公室工作。 布特尕家三代人在前后将近一个世纪里,为着一个事业,历尽艰辛,呕心沥血。这个普通的藏族抄本世家三代人的经历,及其献身一种事业的锲而不舍的精神,反映了一个民族的性格、一个民族文化的精粹之所在。 附:抄本世家补记 从1986年秋君扎西到北京领奖,五年过去了。1991年11月,布特尕父子俩双双来到金秋的北京,这是布特尕平生第一次来到祖国的首都,他被授予《格萨尔》说唱家的光荣称号。儿子秋君扎西也得到了有关部门的再一次表彰。近几年来,人们很少听到这父子俩的消息,其实,他们在默默地工作着。 梅日霹雳宗 1991年4月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