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学”是外国人和中国人从欧美输入的各种不同知识的总称。自十七世纪耶稣会士进入中国而始有此名。明天启三年(1623),传教士艾儒略编写的欧西大学所授课程纲要,起名《西学凡》;方以智在《物理小识·自序》中也以“西学”一词概括西方的天文、地理及数理等自然科学。鸦片战争后,随着中西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西学”内涵也处在不断的调整、延伸和发展之中。最后,“西学”实际上已等同于“西方文明”或“西方文化”。梁启超的《西学书目表》,便是反映鸦片战争以后汉译西方文化书籍情况的一部目录类专书。 《西学书目表》是梁启超于1896年任《时务报》总撰述时撰成的。《时务报》创刊于清光绪二十二年七月初一(1896年8月9日),旬刊。先是,梁氏在第七册上发表了《西书提要农学总叙》,强调书目内单独设置农学类目的必要。接着在《时务报》第八册上,刊登《西学书目表序例》,介绍《西学书目表》。在《序例》中,梁启超叙述著述缘起到:“余既为西书提要,缺医学、兵政两门未成,而门人陈高第、梁作霖,家弟启勋,以书问应读之西书,及其读法先后之序,乃为表四卷、札记一卷示之。”他还在《时务报》第九册上,登载了《西学书目表》出版广告,推荐这部书目所列四百种西书,“区分门类,识别优劣。笔记百余条,专言西学书源流门径。有志经世之学者不可以不读。” 梁启超编撰《西学书目表》,系时代风气使然。自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起,伴随清季社会政治与经济的变化,国内出现了新的译书热,因而也出现了一些以介绍西学为主的新式目录。当时,洋务派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指导下,先后创立了同文馆、江南制造局翻译馆、广州方言馆等机构,积极翻译出版西方国家自然科学和技术书籍。1880年,西方传教士傅兰雅为向海内外通报译书情况,在其所撰《江南制造局翻译西书事略》文后附录了三个书目,即该局翻译书、益智学会拟将译刊的书和已刊寓华诸西人自译各书。这是较早出现的专记近代译书的目录。1889年,王韬在完成了编年体的《西学原始考》和《西国天学源流考》的同时,编辑了一部传录体的专载翻译书的书目《泰西著述考》。该书目以韩霖、张广的《圣教信证》为蓝本,以92名传教士小传为目,介绍了自明末利玛窦起,至清初来华的西方传教士所著译之书210种,“用为读海外掌故者广厥见闻。”稍后,以康有为,梁启超为首的维新派的译书活动,成为戊戍变法运动中重要的措施之一。他们还通过编制译书目录,介绍西万国家及日本的社会政治经济、工农业技术方面的书刊,指导当时的知识界阅读和翻译这些书刊。《西学书目表》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 该目录的编撰,凸显了作者强烈的“努力学西方”,以救亡图存的意识。梁启超在《西学书目表序例》中强调指出:“智愚之分,强弱之原也。今以西人声光、化电、农矿、工商诸学,与吾中国考据词章帖括家言相较,其所知之简与繁,相去几何矣。兵志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人方日日营伺吾侧,纤悉曲折,虚实毕见,而我犹枵然自大,偃然高卧,非直不能知敌,亦且昧于自知,坐见侵陵,固其宜也。”“故国家欲自强,以多译西书为本,学子欲自立,以多读西书为功。”出于这一目的,同此前的西书目录比较、梁著突出了两个特点,一是在主观上加强了对西方历史、政治、经济等方面书目的介绍。他说:“西国一切条教号令,备哉灿烂,实为致治之本,富强之由。”在书目中,历史类录有《万国史记》(冈本监辅)、《万国通鉴)(谢卫楼、赵如光)、《欧洲史略》(艾约瑟)、《希腊志略》(艾约瑟)、《罗马志略》(艾约瑟)、《法国志略》(王韬)、《普法战纪》(王韬)、《东方交涉记》(林乐知、昂瞿来)、《泰西新史揽要》(李提摩太、蔡尔康)、《列国变通兴盛记》(李提摩太);官制类有《德国议院章程》(徐建寅);学制类有《西国学校》(花之安)、《文学与国策》(林乐知);法律类有《万国公法》(丁韪良)、《英律全书》(何启);农政类有《农政新法》(李提摩太);矿政类有《开煤新法》(傅兰雅、王德均)、《冶金录》(傅兰雅、赵元益);商政类有《富国策》(丁韪良)、《富国养民策》(艾约瑟),等等。另外还有报章类:《中西闻见录》、《西国近事汇编》、《格致汇编》(傅兰雅)、《万国公报》、《本年西国近事》(凤仪);西人议论之书:《自西徂东》(花之安)、《治国要务》(韦廉臣)、《新政策》(李提摩太)、《整顿中国条议》(福士达)等。二是注重了思想内容的实用性、前沿性,加大了信息量。梁启超在对《书目表》中所列译书的原著作介绍时说:“彼中艺术,日出日新,愈变愈上,新者一出,旧者尽废,今之各书译成,率在二十年前,彼人视之,已为陈言矣。而以语吾之所谓学士大夫者,方且诧为未见,或乃瞠目变色,如不欲信。”虽然如此,但这比此前的西学书目已好得多了,如王韬《泰西著述考》所列译著在当时(十九世纪中叶)就大多“已经是历史上的陈迹”(《目录学概论》)。值得一提的是,梁启超非常强调这一点,所以在《读西学书法》中,对《书目表》中列入的译著,专门就其信息价值给予了评点,如:“《泰西新史揽要》述百年以来欧美各国变法自强之迹,西史中最佳之书也。”“变法之本原曰官制、曰学校,官制之书,尚无译本,惟徐仲虎之《德国议院章程》近之,然议院不过官制之一事,徐书又仅言开院之例,未及其他也。(惟《英法政概》、《日本国志》中略述一二。)学校之书有《德国学校》一书分门别类,规模略具。近印之《文学与国策》为日本兴学取法之书,然多闲文矣。”“西人凡百政事,皆有章程颁行省署,……今欲变法,莫亟于多译章程之书,得以取资。顷已译出印成者,有《水师章程》、《行船免撞章程》、《德国议院章程》、《航海章程》,近者《财务报》附印《伦教铁路公司章程》,又译《日本汇聚法规》及《开矿章程》,他日告成,皆有补也。”“癸未、甲申间,西人教会始创《万国公报》,·…”亦每月一本,中译西报颇多,欲觇时事者必读焉。“通论中国时局之书,最先者林乐知之《东方时局论略》、《中西关系略论》。近李提摩太之《时事新论》、《西铎》、《新政策》言论多有可采,余无足观。”“战事以后,西人代中国筹画之策颇复不少,所见者来春石泰之《借箸筹防论略》,金陵有刻本福士达之《整顿中国条议》,雷诺之《杨子江筹防刍议》,皆将以次附入《时务报》中。林乐知之《治安策》,见于《中东战纪本末》,皆多可取者也。” 但需指出,由于维新派急切的救亡观念及中西文化阻隔的影响,梁启超的认识同事实之间是存在着很大距离的。譬如当时的西方来华传教士实际上多是以征服者的姿态到中国传教、办医院、办学校、办报纸的,他们的译书活动,也多是利用中国谋求改革,向西方寻找救国真理,讲求“西学的迫切心情”,在“西学”或“新学”的幕布下散布殖民主义奴化思、想,来奴化中国人民。而十九世纪六十至八十年代教士们所宣扬的“西学”,有一些也属于比较陈旧、粗浅的科学技术或初级中级教科书。如当时广学会出版的图书总数在两千种以上,其中象《泰西新史揽要》等书极力传播崇洋思想,鼓吹中国走殖民地道路:“中国近年不体天心,有和异国,不敬善人,实有取败之理。”在《中东战纪本末》中替日本军事侵略张目,称它为“义战”,说:“中国之败于日本,其咎实为官府尸之。”林乐知的《印度隶英十二益》说:“近百年来英实加整顿之功,印已享太平之福。”建议清政府“借镜于印度”,选择南方两省租归英国统治,“本昔之治印者,一一移而治华。”对于这些间题,梁启超等人往往视而不见,象郑观应甚至认为:“近有久于中国者,不忍坐视其困,多将中外利病著书救世,如林乐知、李提摩太、傅兰雅、艾约瑟、花之安等辈是也。”(《盛世危言·传教》)这种想法,确实有些过于幼稚。 《西学书目表》在分类方面是有所创新的。梁启超自述其编目体例道:“译出各书,都为三类:一曰学,二曰政,三曰教。今除教类之书不录外,自余诸书分为三卷:上卷为西学诸书,其目曰算学,曰重学,曰电学,曰化学,曰声学,曰光学,曰汽学,曰天学,曰地学,曰全体学,曰动植物学,曰医学,曰图学;中卷为西政诸书,其目曰史志,曰官制,曰学制,曰法律,曰农政,曰矿政,曰工政,曰商政,曰兵政,曰船政;下卷为杂类之书,其目曰游记,曰报章,曰格致,总曰西人议论之书,曰无可归类之书。”“门类之先后,西学之属,先虚而后实,盖有形有质之学,皆从无形无质而生也。……西政之类,以通知四国为第一义,故史志居首,官制学校政所自出,故次之,法律所以治天下,故次之,能富而后能强,故农矿工商次之,而兵居末焉。农者,地面之产,矿者,地中之产,工以作之,作此二者也,商以行之,行此三者也,此四端之先后也。船政与海军相关,故附甚后。”属跨学科者,“则因其所重”而归类。这个图书分类体系,虽然存在着不少不尽合理之处,但从其学、政、杂三大类的建立,我们已经可以模糊地看出在一部图书分类法中划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综合性图书三大部类的雏型,它开始冲击中国中世纪时代被定为“永制”的四部分类法的体系,影响了以后一个时期内新书目录的分类,并为近代西方图书分类法的输入和新的图书分类法的产生,开辟了道路。 《西学书目表》在著录方面也很有特色。它揭橥了每种书的书名、撰译年号、撰译人、刻印处、本数、价值,并在表上加“圈识”,下加“识语”,指出书的优劣、程度深浅、读法等。其中有源于中国目录学传统而略有变化的,如著录书名、撰译人,“书目例标撰人名氏,今标译人,不标撰人者,所重在译也。译书率皆一人口授,一人笔述,今诸书多有上标一人,原本不两标,故仍用之,名从主人也。”著录撰译年号、刻印处,“收藏家最讲善本,故各家书目,于某朝某地刻本至为龂龂,今所列皆新书,极少别本,仍详列之者,不过取便购读,与昔人用意微殊,其云在某某书中者,无单行本也。其云格致汇编本,万国公报本,时务报本,其下不注本数价值者,亦无单行本也。”而于表上、表下加“圈识”、“识语”,“皆为学者购读而设,体例不能雅训,所不计也”(均见《西学书目表序例》)。这种加“圈识”、“识语”的方法,实际上源于中国古代文献“录”的传统。盖在我国古代目录学中,“目”与“录”各有所指,“目”指篇名或卷次的名称;“录”则是对“目”的说明和记录,所以目录在历史上曾经有过“解题”和“提要”等名称。刘向在编撰中国第一部目录书《别录》时,便曾于每完成一书后,辄撮其旨意,撰写出该书之“叙录”。而每篇叙录实际上就是一书的内容简要说明。后来刘歆继承父业,以《别录》为基础,删繁就简,编成我国第一部综合性分类目录《七略》七卷,也援其例。以后,《汉书·艺文志》等目录书(直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四库全书简明目录》)基本上沿袭了这一传统。多数目录书还在每书的“叙录”外,另撰有总序、大序、小序等。这种方法使目录内在的联系更加充实完备,便于读者由目录而了解学术流派、授受源流等。梁启超的“圈识”、“识语”等,实际上也应属于此类。《西学书目表》在著录方面的创新处在于标明译书的本数与价值,这系适应书藉形式的变化和为着便于读者而产生的,梁启超《序例》中说:“古书用卷子本故标卷数,后世装演既异,而犹袭其名,甚无谓也,故今概标本数,不标卷数。”“目录家皆不著价值,盖所重在收藏,无须乎此。今取便购读,故从各省官书局之例,详列价值。” 《书目表》附卷包括“通商以前西人译著各书”等部分,著录“明季国初利、艾、南、汤诸君,……所著书”,“又制造局益智书会等处,译印未成之书,百余种。通商以来,中国人著书言外事,其切实可读者,亦略有数十种,掇拾荟萃,名为附卷。”其中“中国人著书言外事”部分所著录者,皆系当时名家时论之作,如冯桂芬《校邠庐抗议》、曾纪泽《曾惠敏集》、薛福成《筹洋当议》、黎庶昌《拙尊园丛稿》、康有为《公车上书记》和《四上书记》、陈虬《危言》、陈炽《庸书》、马建忠《适可斋记言》、谭嗣同《兴算学议》、郑观应《盛世危言》、何启《中国亟宜改革政法论》(即《新政论议》),等等。 《书目表》最后所附《读西学书法》,讲述了西学书翻译原委,并分门别类地讲述了各科图书之间的联系、得失和译笔的优劣,指导读者阅读的门径。它加强了这个书目的社会影响。 综上所述,可以这样认为,在中国近代目录学史上,《西学书目表》是一部既有特色、又有不少创新之处的著作,特别是其图书分类法和某些著录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着开先的性质。无疑,梁启超在中国目录学史上是应该有其地位的。 1902年,梁启超在《新民丛报》上又发表了《东籍月旦》书目。书目著录了日本人的著述,也收入了不少西方图书的日译本,凡书目上著录之书有中译本的,也都一一指出。书目中有详细的精要解题,并间插了读书法,以帮助读者解决“某科当先,某科当后。欲学某科,必不可不先治某科。一科之中,某书宜先,某书宜后,某书为良,某书为劣”的问题。同《西学书目表》相比,《东籍月旦》反映了从1895年至1902年中国译书情况的如下变化:译日文书比西文书多了,翻译社会政治书比自然科技书也多了。 参考文献: [1].梁启超《西学书目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2].中国近代史资杆丛刊《戊戌变法(一)》。 [3].《目录学概论》(式汉大学、北京大学《目录学概论》编写组编著)。 [4].吴枫《中国古典文献学》。 原载:《安徽教育学院学报》1997年第3期(总第7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