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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62年，俞剑华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提出名列“扬州八怪”者有13人。1964年，我在《文物》发表文章，提出名列“扬州八怪”者有15人。我掌握的资料比俞氏多，所以多了二人。此后，我在《扬州八怪画集序》、《扬州八怪研究资料丛书前言》等文章中，多次介绍15人的资料。现在，有关“扬州八怪”的画册、书籍中，多采用15人之说，未见反对怀疑的文章，今天我对名列“扬州八怪”的闵贞，提出自己的看法。为了便于讨论，先将13人、15人两说的资料依据列表如下：  以上是“扬州八怪”六种有代表性的说法，求同存异，共有五人。今分析如下： 汪鋆（砚山）《扬州画苑录》中，有“怪以八名”的话，是不是他始倡“扬州八怪”之称呢？不是。黄宾虹说：“扬州称有八怪，未详倡于何人。”（据《黄宾虹文集》）黄先生年长我59岁，他在写给我的信中说：“鄙人年二十余，侨居邗上近十载。读乡先哲汪砚山所著，心喜之。”他是清光绪十四年（1888）到扬州的，读过《扬州画苑录》，但不认为汪鋆是始倡“八怪”之称者。 汪鋆虽说“怪以八名”，但未列举“八怪”之全部姓名，只说“如李复堂、啸村之类”。他不知道八人之姓名呢？还是有所顾忌呢？我分析是后者。因为他在“怪以八名”这句话之后，紧接着说“画非一体”。他如不知道八人之姓名，未见过八人之作品，怎能得出“画非一体”之评价呢？由于他是贬低“八怪”的，怕打击面过大，只举二人而已。 汪鋆是安徽歙县人，入扬州府仪征县籍。凌霞是浙江归安人，曾寓居扬州。汪、凌都熟悉扬州画坛情况，又是画友，《天隐堂集》中有《题汪砚山文学〈扬州景物图册〉》可证。“八怪”指哪八人，汪、凌意见不同。《扬州画苑录》中所举李鳝、李葂二人，一人之名不见于《天隐堂集·扬州八怪歌》。《扬州画苑录》开雕于光绪十一年（1885），《扬州八怪歌》作于光绪二十二年（1896）稍前，凌霞见过《扬州画苑录》而不将李葂列入“八怪”，反映出当时“八怪”无固定姓名，凌霞可以按己意评选。黄宾虹的著作，未提及凌霞《扬州八怪歌》，可见他未见此《歌》，《古画微》中的“八怪”，也是他按己意评选的。至于李玉棻、葛嗣浵、陈衡恪未到过扬州，他们笔下的“八怪”，更都是按己意评选的。既然各按己意评选，当然不可能完全相同，这是列名“八怪”者竟有15人之多的根本原因。 二 历史上以地域命名之群体流派，绝对没有与该地毫无关系之人，加入其中。如：“会稽二清”为唐清江、清昼之合称，二释均工诗。“北京三杰”为唐富嘉谟、吴少微、谷倚之合称，三人同官于太原府（唐代北都），均以文词著名。“吴中四士”为唐包融、贺知章、张若虚、张旭之合称，四人皆以文艺扬名上京（长安）。“新安四家”为明末清初渐江、汪之瑞、孙逸、查士标四位画家之合称，均徽州府人。“金陵八家”为明末清初龚贤、樊圻、高岑、邹哲、吴宏、叶欣、胡造、谢荪八位画家之合称，皆聚居金陵。（据张庚《国朝画征录》）余不多举。“扬州八怪”是以地域命名的画派，其中14人均与扬州有关系： （1）扬州府四人：高翔、罗聘、李鳝、郑燮。 （2）旧属扬州府一人：李方膺。据《清史稿·地理志五》，康熙十一年（1672）扬州府“并通州”，雍正三年（1725）“通州升直隶州”。李方膺在雍正三年前是扬州府人，雍正三年后是通州人。阮元《淮海英灵集》载李玉鋐（方膺父）、李彩升（方膺兄）、李雱（方膺侄）之诗，这是扬州人仍以通州人为同乡之证。该书扉页：“嘉庆三年仪征阮氏小琅嬛仙馆刊板，乡人通州胡长龄题签。”这是通州人仍以扬州人为同乡之证。扬州人与通州人有旧情，互认同乡，所以李方膺虽未流寓扬州，也未在扬州卖画，仍可列入“扬州八怪”。 （3）外地人寓居扬州或在扬州卖画者九人：李葂、金农、高凤翰、黄慎、边寿民、杨法、汪士慎、华嵒、陈撰。 按照传统的标准，以上14人均与扬州有地缘上的联系，可列入“八怪”。闵贞则不然，其先世居江西南昌青石桥之东村，康熙二十二年（1683）迁居湖北广济之武穴。《清代扬州画家作品》说闵贞“乔寓汉口、扬州”，《扬州八怪画集》说闵贞“侨居汉口镇，曾流寓扬州”，侨居汉口尚有资料依据，流寓扬州则为臆测。《扬州画苑录·流寓》中无闵贞之名，闵贞之画无绘于扬州者。 三 历史上齐名合称之人，都是同时，有联系，绝对没有既不同时又无联系的人加入其中。如：“竹林七贤”为魏晋间嵇康、阮籍、山涛、向秀、阮咸、王戎、刘伶七位名士。“饮中八仙”为唐李白、贺知章、李琎、李适之、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位嗜酒者，杜甫作《饮中八仙歌》。“明四家”为沈周、文征明、唐寅、仇英四位有师友关系的画家。“画中九友”为明末清初董其昌、杨文骢、程嘉燧、张学曾、卞文瑜、邵弥、李流芳、王时敏、王鉴七人，吴伟业作《画中九友歌》。“清初四王”为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四位有亲属或师友关系的画家。余不多举。 除闵贞外，列名“扬州八怪”者，不但都在扬州卖画，而且有友谊。如：李鳝、李葂合称“二李”。金农《冬心先生杂着·画梅题记》：“画梅之妙，在广陵得二友焉，汪巢林画繁枝，高西唐画疏林，皆是世上不食烟火人。”罗振玉旧藏金农画竹，别纸自题：“予遂画竹，……求之者酬值之数，倍于买竹。……板桥有诗云：‘画竹多于买竹钱’，予曾对人吟讽不去口，益征信吾两人画竹见重于人也。”可见金农对汪士慎、高翔画梅，郑燮画竹之崇拜。郑燮《板桥诗钞·绝句二十三首》有高凤翰、李鳝、黄慎、边维祺（寿民）、金司农五首，跋云：“名位不高，各怀绝艺，深恐失传，故以二十八字标其梗概。”可见其友情之笃。谢堃在《书画所见录》中，记载李鳝、郑燮、高凤翰、高翔、黄慎等结“江湖二十三友”，“酬倡无虚日”。诸人常合作画，《扬州八怪画集》影印的边寿民、黄慎合作花菓扇面，即为一例。李方膺虽不在扬州卖画，但与郑燮、李鳝等深交。《百梅集》影印李方膺画墨梅卷，郑燮题：“晴江李四哥……画梅为天下先……愚来通州，得睹此卷”；旅顺博物馆藏李方膺《竹石图》，李鳝题：“余不晤晴江，十余年矣。见其所画梅竹，匪夷所思，笔笔精彩夺目，自写胸中逸气，如仲圭为百泉作竹自题有云：‘与可画竹不见竹，东坡赋诗忘此诗’是也。余最喜画梅，于今见晴江，从此搁笔。”可见郑燮、李鳝对李方膺画梅之倾倒。李鳝与李方膺亦合称“二李”。 15人中，罗聘、闵贞二人年辈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罗聘是金农弟子，又与前辈交游，《香叶草堂诗存·江上怀人绝句十五首》有金冬心夫子、郑板桥、高犀堂三首，可以为证。按照阮籍、阮咸叔侄均列入“竹林七贤”，沈周、文征明师生均列入“明四家”，王时敏、王原祁祖孙均列入“清初四王”之先例，罗聘列入“扬州八怪”，还是可以的。闵贞则不然，他未寓居扬州，未与“八怪”之14人有来往，他所结识的人物，有姓名可考者，如： 唐蜗寄据《画林新咏》 吕星垣据《闵贞传》 余集 《管室学古录》有《广济闵氏墓碣》 吴省钦 《白华前稿·朝天集》有《闵（贞）奉馔图》《荆北集二》有《题闵贞画牛饮钟馗为王别驾（焘）》 杨揆《桐华吟馆稿》有《题闵孝子贞奉馔图》 朱筠 《笥河文集》有《广济闵氏先墓碑（并诗）》 汪启淑据《飞鸿堂印人传》 翁方纲 《复初斋诗集》有《庚子春广济闵生为予写天际乌云二句诗意，后十五年，始得装于坡公墨迹前，系以诗》、《闵正斋白蓼图》，《复初斋文集》有《奉馔图后序》 孙原湘 《天真阁集》有《为叔讷题陈郎渼碧小影（闵贞画）》、《今昔辞》 以上诸人，均与扬州无关系。既未在扬州寓居或卖画，又与郑燮等14人素昧平生之闵贞，如列入“扬州八怪”中，违反了评定齐名合称人物之传统标准。 四 列名“扬州八怪”的14人，不仅是画家，而且文学修养较高，这是该画派之共同点。其中有诗词文集者11人： 李葂《啸村近体诗选》 郑燮《板桥集》（《诗钞》、《词钞》、《小唱》、《家书》、《题画》） 金农《冬心先生集、续集、拾遗、三体诗》，《冬心先生杂著》 高凤翰《南阜山人诗集类稿、斅文存稿》、《高凤翰手札》、《高西园诗画录》 黄慎《瘿瓢山人蛟湖诗钞》 边寿民《韦间老人题画集》 罗聘《香叶草堂诗存》 高翔《西唐诗钞》（佚，据《重修扬州府志·艺文志一》） 汪士慎《巢林集》 华岩《新罗山人离垢集、补钞》 陈撰《玉几山房吟卷》 李鳝、李方膺、杨法三人，虽无诗集传世，但其画上多有题诗，不过没有汇编成集耳。闵贞则不然，其画上绝无题诗，今列举其传世之作品及见于著录之作品为证。  十幅作品，皆题识简陋，可见闵贞不工诗文，与“扬州八怪”14人题画诗文之妙趣横生，引人入胜，未免相形见绌。陈衡恪只看到闵贞画法与“八怪”相近，遂将他列名其中。如仅是这一点而不考虑地域、 时代、行踪、交游、文学修养等条件，就将闵贞列入“扬州八怪”，那么，取法“八怪”的许多画家，不皆可以列入“扬州八怪”了吗？ 综合以上理由，闵贞不应列入“扬州八怪”。 On Min Zhen's Deprivation in the List of “Eight Eccentric Painters of Yangzhou” BIAN Xiao-xuan (Nanjing University, Jiangshu, Nanjing 210093, China) Abstract: In his book Chinese Painting History, Chen Hengke lists Min Zhen as one member of “Eight Eccentric Painters of Yangzhou”. Applying philology, this paper attempt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zone, times, experience, literary cultivation and so on, to rebut Mr. Chen's view and draws a conclusion that Min Zhen should not be listed in the “Eight Eccentric Painters of Yangzhou”. Key words: “Eight Eccentric Painters of Yangzhou”; Min Zhen 作者简介：卞孝萱（1924-），男，江苏扬州人，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中国文化史。 原载：《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7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