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力充沛、才情横溢的奥地利作家克里丝蒂娜·涅斯玲格1984年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我在1986出版的《世界儿童文学史》中对她进行了专门介绍,可算是中国认识涅斯玲格的一个开端。 《达尼尔在行动》是我沿文学史线索顺藤摸瓜注意到的。当我惊喜地发现了它,我就立刻意识到,我的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从相关的信息中,我知道她对于法西斯主义的产生土壤、对于第三帝国的血腥暴力多有思考,她说:“战争并不是自己发生的,战争是有人策划并有人发动的。”她自己就在“那些可诅咒的岁月中”备受磨难、尽尝艰辛,她今天的生存就完全是一种幸运。我遂而得知,涅斯玲格据以创作的思想高地是许多作家所不能企及的。她是一位大胸怀、大襟抱、大视野、大格局的作家。她心之所系,是我们今天生活着的这个地球的安宁和福祉。我是怀着敬仰之情读完并译出《达尼尔在行动》的。它确然名副其实是一部大器之作,感人,震撼。 《达尼尔在行动》发表于1981年。小说写了这样一个故事:初中一年级的一个班里连连发生失窃事件,钱包丢了,30份牛奶钱没有了,一条金项链不翼而飞了,50先令硬币被偷了,存折被前来祝贺生日的谁窃走了,暂搁在课桌上的一只金表失踪了。为了证明米哈艾尔的清白,他的好朋友、满腔义愤的思想家达尼尔、黑桃爱司奥特尔、李丽贝特三人,决意要把诸起失窃案刨根兜底弄个水落石出。小说从此转入了以思想家达尼尔为首的三人侦查行动。他们的行动构成了小说的重头戏。《达尼尔在行动》这个书名就起缘于此。达尼尔引领黑桃爱司和李丽贝特用排查法,从贼窝里逮住了本班的一个男生,为米哈艾尔洗清了不白之冤,摘除了错戴在他头上的贼帽子。 “思想家”达尼尔这个形象之真实、可爱、可信,具有强大的俘获读者的力量,在于他在小说中从头至尾仍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右手食指无意识老衔在嘴里吸吮的男孩。他不是为了在同学中间证明他的思谋比同学们高出一筹,证明他比别人聪明,证明他有足够的本事在同学中间鹤立鸡群,在众人面前出一回风头,当一个模范少年。不,他的破案行动并非受理智清醒地驱使,他只是因为他的好友米哈艾尔在同学中被误会,在蒙受着不白之冤,在屈辱中苦受煎熬,他善良的天性、他的人道精神、他赢取公正的激情,在驱使着他思想-行动。他把他心中燃烧的爱发酵成了道义、责任、使命和义务,所以,当他通过曲折艰巨、千方百计的努力侦查出了贼,那个频频行窃的男孩竟是一个因为处处不讨人喜欢而深陷孤独不能自拔的少年时,他叮嘱大家千万不要把有关贼的一切公布于众——这个孤独的少年不是天性坏恶,他的人生才开始,如果有转机之可能,他仍可以不堕落为一个人渣,甚至仍可能成为被社会需要的一员有用之才——这就是他认为应该让贼平静地回到同学中间来的全部理由。 如果把小说比做一条河,那么真实是河的一岸,而良知则是河的另一岸。孩子有权利从小说中体会到源于现实生活的真情真态真貌,孩子也有权利希望作家教他们如何去思考生活中或显或隐存在的种种问题。引导孩子去思索,首先就要求作家自己善于思索,善于发现常人发现不了的问题。 《达尼尔在行动》可以说就是为提出一个教育学和社会学中的难题而构思而创作的。这个难题就是:不讨同龄人喜欢的孩子,没有朋友的孩子,没有可以与之讲知心话的伙伴的孩子,就必然孤立、孤单、孤独。孤独会衍生愚蠢、笨拙、无礼和恐惧,会一步步蹈入人生的泥淖。而孤独的孩子在寻求摆脱孤独的途径时,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伪善的人、社会败类所利用,无意中跌入可怕的深渊而万劫不复。那个制造失窃案的男孩,大家都不喜欢他。达尼尔的日记里有一段话说:“我们过去不喜欢他,现在也不喜欢他。”当达尼尔从行窃的男孩母亲那里知晓他没有伙伴、没有愿意跟他交往的同龄人,知道“他整天苦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因为他在学校里没有一个朋友,班上好像谁也不跟他说说话……”达尼尔很可怜他,很同情他。但同情、可怜中是生不出“喜欢”来的!“要喜欢他怎么也做不到。他是一个萎靡不振、呆头呆脑的让人感到乏味的男孩。连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也不讨人喜欢。”“他只会一个手势、一个动作,那就是把滑下来的眼镜重新推到鼻梁上去。”“喜欢某些人总是有道理、有原因的——或因为他们有一双蔚蓝色的眼睛,从那里面闪出黑亮黑亮的俏皮之光;或因为从他们身上能闻到一股令人愉快的气味;或因为他们有风趣的谈吐和聪颖机敏的思想。”——而这一切,这个男孩那里都没有。故事结尾的悲剧性也正在于此。 “喜欢”能培养吗?“喜欢”能学会吗?通过自我修养能使自己由不喜欢而变为喜欢吗?能通过拿出极大的耐心,进行经常性学习,从不喜欢中产生出喜欢吗?既然不能,那么使这种不讨人喜欢的人变得讨人喜欢的途径又在哪里呢?这似乎是教育的一个死角,也是教育和社会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之一。现在涅斯玲格通过小说提出来了,她提出来,旨在引导孩子去思索,去求答这个问题。 没有人去关注米哈艾尔背着贼名在冤屈中苦受煎熬,没有人切实地去帮助他走出痛苦的深渊,是不人道不公平的;让一个因孤独而误入歧途的孩子背着贼名从此走投无路、绝望于这个世界,同样也是不人道不公平的。作家的良知告诉涅斯玲格:应该把小说写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就用她的小说把人性的善和良知的善高高地举扬起来。因此无妨说,涅斯玲格的这部小说是从彰显人性的善和良知的善出发,最终又回归到了人性的善和良知的善。 涅斯玲格曾说,她为孩子写作,“就是为了让孩子更好地理解现实生活”。诚然,这样的问题向孩子提出的同时,更是向成人提出的。这类问题表现在未成年人身上,而问题的根源却一定在成年人身上,解决的办法更多的自然也在成年人那里。所以,这样的小说更能发成人之深省。这也就是德语世界的成年人都爱读涅斯玲格作品的原由。 ■链 接 涅斯玲格1936年出生,成名于上世纪60年代。在她的祖国奥地利,她的作品备受推崇。涅斯玲格在她的创作多产期里,充分显示了多面手的卓异才能,童话、小说、诗、故事、回忆录、广播剧和电视剧,从供低幼孩子阅读的图画故事书,到供小学生阅读的幻想小说,再到供少年阅读的现实题材小说,从写孩子到写动物,从写家庭、学校到写社会以至于战争,从《红发男孩弗雷德里克》《黄瓜国王》到《达尼尔在行动》,创作领域非常开阔,其中不少小说被搬上了银幕。涅斯玲格的作品,因其受大众关注的题材和被一致肯定的积极向上的主题而在几十种语言中广为传播。她是安徒生奖获得者中最年轻的一位;2003年,瑞典新设立的林格伦儿童文学奖也授给了她。 原载:《文艺报》 10年12月15日第六版 原载:《文艺报》10年12月15日第六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