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比较繁荣,但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受到外部环境和内部条件的双重制约,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一度沉寂,在异彩纷呈的创作面前显得有点捉襟见肘。进入新世纪,儿童文学理论出现了一些升温的迹象,一批新生代批评家开始从各个角度介入当下儿童文学建设并尽量借助各种媒体阐述自己的见解,而一些在儿童文学界早有成就的作家和理论家也开始寻找理论批评的新支点。近半年来,笔者收到好几本儿童文学理论评论专著,如金波的《幼儿的启蒙文学》和《儿童诗评论集》、张之路的《中国少年儿童电影史论》,颜慧与索亚斌合著的《中国动画电影史》、彭懿编著的《图画书:阅读与经典》、朱自强的《儿童文学论》、谭旭东的《重绘中国儿童文学地图》,这几部论著在短短的时间内相继出炉,使我们也许要承认这么一个事实:曾经在困境中挣扎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经过几年的酝酿和积淀,终于开始突破瓶颈,重新起跑了。这些著作的出版让我们看到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园地还有人在默默耕耘,还有人在理论评论受到市场经济和时尚文化制约的脆弱时段里在独立思考。的确,这些著作都不是一般的评说文字,张之路的著作是儿童电影史论的第一部,颜慧和索亚斌的著作是动画电影史论的第一部,彭懿的著作是图画书研究的第一部……如此等等,这些填补国内儿童文学研究空白的著作,不但从本体论上给予了儿童文学新的思考,而且对新世纪儿童文学创作的种种现象和问题也给予了准确的诊断,这些著作让我们看到沉寂过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在新世纪走向繁荣的可能。让我们感到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与创作在某一个时段陷入了低谷或困境,那也可能并非是真正的无所作为,而是作家或理论批评家处于苦苦思索的“蛰伏期”,而一旦春雷轰响,那蛰伏着的思想和智慧就会闪动耀眼的光芒,就会迎来一阵激动人心的豪雨。 在这种背景下,年轻的儿童文学评论家谭旭东一下子拿出了35万字的专著《重绘中国儿童文学地图》就毫不奇怪了。它体现了新生代儿童文学评论家理论批评建构的能力、热情和勇气。它裹挟着一个青年批评家的热血、朝气、雄心和睿智,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青涩,像一股新鲜的风出现在儿童文坛上。这是一部将儿童文学置于大社会文化语境下来进行宏观考察和微观分析的书,是一部与当代儿童内心、当代文化、当代文学紧密相连的书,是一部避免了在一个小文学圈子里自说自话的书,是一部直面现实、直面儿童文学创作、直面受众的书,展示了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儿童文学的新面貌,对当代儿童文学内在的发展轨迹也有清晰的勾勒,并提出了一些儿童文学诗学与史学的新命题。我个人觉得,这部著作是可以给予当前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一些有益的启示的。 一、理论批评的“可读性”。理论批评如何实现“大众化”,如何通透、晓畅地阐释现象从而为读者所接受,是一个被反复讨论的话题。儿童文学理论要想实现其渗透力,就必须抛弃空洞无物的苍白言说,重视理论批评的“可读性”。新时期以来儿童文学理论书籍应该说出版了不少,但能够在市场上流通并为广大读者所接受并认可的并不多,一些理论批评著作只能在很小的圈子里流传,不能在更广大的范围内指导作家的创作和读者的阅读,这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造成这种尴尬局面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一些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语言不能通畅地阐释问题,不能坦率地面对创作,而仅仅是生搬硬套文学理论术语,在概念上绕圈子,尤其是在引进的有限的西方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方面消化不透,有的甚至错误地理解了文学界普遍通行的理论观点。谭旭东的这部著作在理论的“可读性”方面进行了成功的尝试。他不但较为深刻地论述了各种文学现象,提出了自己的儿童文学诗学观点,而且在理论语言上吸取了很多批评语言优点,“今天我们如何做批评”、“重建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倡导儿童文学‘新主流’”……单看这些题目,读者就能感受到作者的一种单刀直入、恣意酣畅的论述方法和批评风格。可以说,《重绘中国儿童文学地图》在学院批评和媒体批评之间寻找到了一种平衡,在去除了学院理论批评术语晦涩艰深和媒介批评趋炎附势的缺点,吸取了学院理论批评说理透彻和媒介批评的可读强的优点。同时,由于他还是个诗人,诗人的激情和对语言的敏感也深深地融会在他的理论批评文章中,所以这部书虽然有35万字,却并不给人冗长之感,而是简捷利落,有着一种砍瓜切菜的犀利和痛快。 二、理论批评要直面创作。近几年,少儿出版商业化给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著作的出版带来了困难,而儿童文学在教育体系里的缺席也阻碍了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和创作的发展,这些外部环境在一定程度上积压了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空间,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本身就存在着固步自封和为理论而理论的问题。一些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著作和文章基本上在理论的小圈子自说自话,而没有直面作家的创作实践,更没有关注最新鲜的儿童经验。可以想象,如果对儿童文学创作不熟悉,不关注,不参与,那么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只能是无的放矢的“空炮”,作家不会买账,社会大众也不会看重。文学理论批评的意义不是在生产术语,不是在借助学术体制和教育体制形成自己的话语中心,从而使理论批评变成一场话语权的角逐,而是要与作家对话,引导创作,积极参与社会文化建设。理论批评之所以具有文化渗透力和精神张力,取决于学者与作家的沟通与对话。从《重绘》中可以发现谭旭东对近十年来,尤其是当下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创作、出版的各种现象都十分熟悉了解,因而能洞察其中的症结所在,把脉把得准,药方才能开得对症。熟悉作家、熟悉作品,把理论批评建立在大量阅读文本的基础上,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因此,他在这部书里,无论是谈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还是谈当前的儿童文学创作和出版,他都是在熟悉现状的基础上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他既能把整个儿童文学放到当前大的文化语境里来考察,审视其出现的多元化的写作去向,又能把握住儿童文学的本质,提倡一种创作上的“人文主义写作”的新主流,即作家要真正关注儿童的生命状态,真正理解儿童的精神世界,并且能够从多种视角切入儿童的生命本质,从而以精美的文字来呵护童心,捍卫童年。他也能针对具体的文本,针对儿童文学的每一个门类,从具体的创作中找出每一个门类所存在的问题,给予当下的儿童文学创作最切实的指导。 三、开放的理论批评姿态。任何理论批评要想得以发展并在社会文化建设中发挥更大的作用,都需要理论批评家以开放的姿态和包容的胸怀来剖析现象和论述问题。所谓的开放姿态,首先就是要以全面的眼光看问题,要坚持一种整体主义来论作家创作的成败得失,要善于学习和借鉴他人的学术成果,而不是以偏概全,更不是互不买账,排斥异己。在谭旭东的《重绘》中,我们看到,论者不厚名家薄新人,而是名家新人并重,对儿童文学的各个门类的进展和态势都有论述,而且对当下的“低龄化写作”、“商业化写作”、“类型化写作”等等新的文学现象,均能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上提出自己的见解。 理论批评开放的姿态还需要有创新的意识。谭旭东针对理论批评所存在的“滞后现象”,大胆提出了“重建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的问题,他认为当前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要想获得作家的认同,获得社会的认可,在儿童文学发展中发挥自己的作用,就需要“开拓新视野,实现话语更新”,需要“采用新方法,构造新景观”,需要“关注儿童阅读”,需要对“电子媒介时代儿童文学的文化价值”进行重估。在理论批评方法论方面,他提出很具体的建议,认为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要从单纯的审美批评走向审美批评和文化研究的相互借重与共生,这是儿童文学理论批评能否解读当下儿童文学创作新现象的重要环节,并强调要采用跨学科研究的方法,把儿童文学置于当代文学与当代文化的背景中来宏观考察。应该说,谭旭东这些观点是非常及时且有价值的,《重绘》本身的内容就是作者的观点的印证:他把儿童文学放在媒介时代这个大背景下考察,并对媒介时代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与创作的态势进行了生动描述,也预言了儿童文学的未来空间与走向,正是这种开放的理论批评姿态,使得谭旭东笔下的儿童文学的地图,确实是“一幅带有总体性特征的地图,一幅包含了多元态势的地图,一幅散发着新鲜生命气息的地图,一幅与当代儿童内心、当代文化、当代文学紧密相连的地图。” 四、独立的批评品格。一个真正的理论批评家应该具有独立的学术品格和批评品格。有人曾尖锐地指出“红包评论”、“人情评论”是困扰当前理论批评的一个痼疾。近来一些学者和读者之所以在主流报刊发表文章讨论如何建立学术规范,讨论如何构建良好的文学批评生态,讨论批评家如何坚持批评伦理,我想这与理论批评家缺少应有的批评品格有关。儿童文学理论批评队伍总体上是比较纯洁的,但某些批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批评,充其量只是一种“赞评”。还有个别人的评论文字完全是商业营销广告词,有的作品研讨会几乎听不到“提问题”与“讲缺点”的声音,而是一片叫好声。这说明儿童文学理论批评或多或少地感染了时下理论批评商业化的疾病。但在《重绘》中,谭旭东是既“寻美”又“求疵”,既“诊断疾病”又“开药方”,既“批评”又“对话”,非常难能可贵地保持了一种独立的批评品格。这种独立的批评品格是批评家人格魅力之所在,同时也将有力地促进理论批评的健康发展。这种独立的批评品格是对社会伦理和文学尊严的呼唤,是对良好的儿童文学理论批评生态的建设,是对少儿读者人格和生命价值的尊重。 当然,谭旭东的《重绘》也还存在着一些明显的不足,可能是著者过于急切的重建姿态,所以有些问题还没有来得及深入思考,有些理论提出来了但还缺少深刻的论证。如在论述儿童诗的时候,对上个世纪90年代儿童诗状况的论述就不如80年代儿童诗论述得精细,而且还缺失了对儿童寓言的观照。我们期待着谭旭东这位勤奋、聪明、年轻的儿童文学批评家,在今后的理论批评实践中不断完善自己,在这个浮躁成为通病的时代,能够保持冷静、严谨和周密的学术品格。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