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画书”或曰“绘本”这个概念和“幻想小说”一样是一个舶来品。它在中国本土被特别关注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图画书”从幼儿文学里分离出来,被视为儿童文学中的一个独立的文体,是在新世纪以后。而在西方,现代图画书的开山之作《比得兔的故事》则在1902年出版。整整一个世纪的时间差,不仅仅是时间上的滞后,更意味着观念和艺术上的距离。这几年我国图画书的现状就是,阿甲、彭懿、梅子涵等等一批专家推广的声音很高,2008年5月明天出版社还专门就图画书的问题召开了一次全国性质的研讨会。中国少儿出版界对图画书的前景期待不可谓不高。但中国原创图画书始终是“雷声大,雨点小”。在各大书店的书架上,如同雨后的蘑菇一样涌现出的图画书,也是引进的多,本土原创的少。面对国外琳琅满目、几尽完美的图画书,说实话,对中国还处于“草创”时期的原创图画书,我并没有抱多大期望,这就是汤锐老师在电话中让我读一读熊亮的图画书时,我的真实心情。 不过,在拿到熊亮的“中国情韵”系列图画书时,眼前顿时为之一亮,也为自己的偏见和孤陋寡闻感到羞愧。还记得1998年台湾作家几米的图画书曾风靡一时,时隔多年之后,熊亮的作品让我再度回忆起那段痴迷几米作品的时光。如果说几米的图画书切中了都市人心灵的柔软与脆弱的话,那么熊亮的作品要更宽广、厚重和深沉,在他的笔下,有对童年回忆的留恋与追索,有对都市文明不断侵占自然的遗憾与惆怅,有对传统文化民间故事的重新讲述与思考,熊亮的作品让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图画书也能反映厚重的人文思考与关怀,并且在西方图画书的重重包围之中,熊亮的作品勇敢并成功地传达了中国情怀,留下深刻鲜明的民族印记。 《京剧猫·长坂坡》、《京剧猫·武松打虎》用童话式的笔法,借一群可爱的京剧猫,重新讲述长坂坡等古典名著里的精彩故事,用浅显易懂而又充满童趣的方式,让孩子们在自然而然中接受传统文化,也让我们看到深深扎根在作者心底的中国情怀。《苏武牧羊》的文字很简略,以我们幼年背诵过的诗词为主,为了让孩子们进一步地感受到文字携带的情绪,在绘画上,作者尽力将诗词背后的宏大的场景与意境,通过既形象又写意的笔法表现出来,让我们感受到字里行间充盈着浓厚的爱国主义情怀和深沉的悲凉感。《苏武牧羊》除了艺术的美感和精致外,还充满了家国思考和悲悯精神。熊亮的许多作品,即使大人们看了,都不禁掩卷沉思。《荷花回来了》笼罩在一股如青烟般的绿色的基调下,作者以此表达对自然的亲近与渴望。它的笔触单纯,好像儿童简笔画一般,同时充满了儿童可贵的想象力。整个城市被湖水淹没,和荷花一道荡漾在湖水中的画面,让我想起了我喜爱的宫崎骏的漫画《千与千寻》中,列车缓缓驶过蓝色的大海,铁轨在透明的水中无限延伸的一幕。这些与水相关的景象,就像是我们在童年时都会做过的梦一样,那么亲切。作者对城市的解读,换了一种笔调一种语言,用孩童无邪纯真的眼睛望过去,水一样的温柔便层层地漫溢上来,抚慰了我们的心。在这片被水晕染过的迷蒙的绿中,作者表达了对都市文明不断侵蚀自然的惆怅。通过这本书,作者将曾经美好的自然永远地留在了纸张上,也就能永远留在一代又一代孩子们的记忆里。《我的小马》讲述了一则意味深长的故事。一般人看不见的事物,真的就不存在么?在这个意义上,孩子们比我们更像是哲人,常常提出让我们陷入深思的问题。作品也提醒大人们,要珍视孩子们的小小愿望,而不是武断地否定他们,因为那里头有着最宝贵的童真。为了配合故事,本书的绘画风格亦是充满了中国水墨画意境的留白,空灵、幽远,言有尽而意无穷。而《纸马》则把中国民间的剪纸和一个孩子对父母的思念完美地结合起来。一个大雪夜,父母不能回家,奶奶为小孩子剪了一匹红红的纸马,在小孩子的梦中,这匹纸马驮着他找到了远方的爸爸妈妈。儿童温暖而稚嫩的情思和中国古老的民间传统手艺,契合得自然、流畅,毫不生硬。 图画书是一种用文字和绘画两种语言来共同完成的一种特殊的艺术门类。真正的图画书应是文字和绘画的完美融合。日本图画书的专家松居直说过:“把图画只是作为对文章的补充和说明,或是为了加上图画让孩子看了高兴,这类的书,都不能称之为图画书。什么叫图画书?图画书是文章说话,图画也说话,文章和图画用不同的方法都在说话,来表现同一个主题。”“假如用数学式来写图画书表现特征的话,那么可以这样写:文+画=有插画的书,文×画=图画书。”熊亮的“中国情韵”系列图画书,可以视为一套“真正的图画书”。[1]作者根据不同的主题和意图,在借鉴传统艺术的技法和表达方式的同时,努力探索和寻找新的艺术承载形式,使每部作品在表达故事和绘画风格上都有着不同的巧思和匠心。《京剧猫》系列就像传统戏曲里的京剧表演一样,色彩浓烈饱满,构图热闹丰富,形象地传达出京剧的神髓,《纸马》则借鉴了陕西民间的剪纸艺术。洁白的大雪茫茫苍苍覆盖了整个世界,雪的世界是那样的开阔、宁静,而屋子在雪的世界里显得是那么小,可是它有灯光,有奶奶温暖的爱,因而整个画面充满了一种温馨的情调,正如同中国古诗里所说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看似铺天盖地而来的大雪让小屋和小屋里的人显得孤独而凄凉,可是,画面传达给人的感觉恰恰相反,绵延不绝的雪反而映衬出小屋子的温暖。而雪的白和纸马的红,更成为颜色上的一种和谐的对比。雪虽阔大无边,小孩子虽然幼小稚嫩,但他对父母的思念,他的充满童真的想象力,都使得他的看似幼小的爱,温暖了屋子外面的天寒地冻,显出一派脉脉温情。《我的小马》里广阔的留白又深深传达出中国水墨画的意境。小孩子在画面中是那么小,这种“小”是不是成年人眼中的孩子的“小”?可是,这个小小人,却有着那么丰富的广大的精神世界,那大片的留白让我们看到看似那么小的孩子,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的憧憬和渴望却是那么的远大。熊亮的图画书有意识地将现代和传统充分结合,将各门类的艺术表达充分结合,可以看出作者对西方各种绘画技巧的熟悉,以及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由衷热爱,而更令人感动的是,在这个传统文化日渐式微,孩子们从小迷恋网络而离古典名著越来越远的年代,作者自觉地担起了文化薪火相传的责任,将本土图画书不断审美化和高雅化。虽然中国具有理论自觉的原创图画书刚刚兴起,但令人惊异的是,熊亮的图画书却并没有新手的稚嫩,他一出道就站在整个世界文化的大背景下,然后,选择了本民族文化作为切入点,做了成功的尝试。 一部优秀的图画书会给孩童的身心留下极深的影响。熊亮的图画书充满了诗意和灵性,他笔下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一个小动物,一片小剪纸,无不透着他真挚的情感和关怀。现在的父母为孩子选择图书时,常常关心它的识字或游戏功能。但熊亮的图画书却能让我们真切地感觉到,对幼儿审美意识的培养也是童年教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个小孩子,当他面对真正美的事物时,囿于他的知识和经验的欠缺,他还无法理解美的奥妙所在,但这一切一定已经镌刻在他的记忆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会受惠于他曾经接受的美的熏陶和教育。因此,小孩子不必把熊亮在这些图画书中所寄托的所有内涵搞懂,只要他能静静地欣赏那些美轮美奂的画面和那些单纯明净的文字就可以了。这些美具有一种无言的力量,可以带着他在成长的路途上去找寻一种诗意的人生。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认为,对于一部作品来说,“美与思想同等重要。”[2]因为一颗幼小心灵的发育,不仅需要思想的光芒的照耀,也需要美的滋润,他才能成长为一个趣味高雅的人,一个随时随地都能发现美并享受美的人。 熊亮怀着一颗赤诚的童心,将最美最好的情感赋予小朋友,为孩子们编织着一个宽广的世界,一个可记忆的中国。正像作者说的那样“一个人小时候看过听过的东西他永远不会忘”,如今的孩子们是多么幸运,这些美好的东西启迪着他们的心灵,陪伴着他们成长。拥有这些精神食粮的孩童一定会成长为健康积极宽容博爱的人。而有这种牵挂的人,也一定能做出好的图画书,给我们的万千孩子们幸福的童年。(本文与王颖合作) 注:[1] (日)松居直著,季颖译:《我的图画书论》,湖南少年儿童出版社1997年版,第178-179页。转引自朱自强:《儿童文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336页。 [2] 曹文轩:《小说门》,作家出版社2003年1月版,第319页。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原载:《思无邪——当代儿童文学扫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