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中国艺术研究院首届戏剧戏曲学艺术硕士共同创作完成的小剧场探索戏剧《罗生门》近日在北京繁星戏剧村上演。在黑泽明通过影像赋予了“罗生门”以专有生命的半个多世纪之后,以戏曲、舞蹈、歌谣等多种艺术形式碰撞出的戏剧《罗生门》显现了中国戏台的魅力。这是一群身怀绝技又富有创造力的年轻人对“罗生门”的崭新呈现。 你几乎不能想象还有比这更恰切的勾连遇合以及人尽其用。妻子、强盗、武士、女巫、樵夫、苦行者、庶民,徐耀芳、沈勇、武学文、闻慧莲、黎凤来、刘婷、郝丽娜,虚虚实实的众生灵在胡一飞编剧的《罗生门》里精妙驰骋。武学文曾是唱架子花脸的,剑舞得一流;闻慧莲是个优秀的舞者,鼓打得让人着迷;沈勇曾是唱越剧小生的,做起强盗来却活脱脱一个宝;刘婷8岁说相声逗哏,板子打得精道;黎凤来是个武生,功夫身板好得不得了;郝丽娜新闻系毕业,嘴皮子极溜儿,却熟稔杂艺绝活儿;徐耀芳更是个灵动的多面手,歌、舞、戏全能;再加上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编剧兼总导演胡一飞,这一群人的机缘凑合几乎是天作之合。当然,这些只是这出戏很小的一部分。这出戏更大的部分在于《罗生门》孕育、生长的过程。作为一个苛刻的观察者,近一年日常随意地排练场介入,使笔者看了许多《罗生门》小场,我熟悉那些迷人的段落,熟悉他们的好玩与生动、功夫与性格,可到最后看见《罗生门》长成个完整的、有手有脚、活蹦乱跳的“宝娃娃”在戏剧村里活泼、结实、认真、严肃地演故事时,我还是吃了一惊。它像一个真正新鲜的孩子一样,健康、自由、不局促,以好玩为用,一切表演艺术中、生活中优秀的全无限制地拿来。 如果我们忽略掉质感过实的背景墙,而打空戏台、悬一空门,透明观看这一敞开的戏场时,这场《罗生门》的搬演堪称智慧、精彩。戏里、戏外7个演员,七重生命,互相喂养。上场是剧中人,下场是风声雨声雷鸣电闪鸟鸣婴啼,是锣鼓铙钹碰铃木鱼梆子点,是质问者,是哼鸣,是伴唱,是戏场造势,是换装助理,是场位调整。简单的一条布扎,一根头绳,扎上是樵夫,去下就是呈堂上带人犯的小役或者梆子手。人人都构造着叙述,人人都活在自己和他人的叙述中,多重叙述迷路般纵横。 充满着节度与控制感的戏剧节奏,由开场第一个步入者沈勇的一声锣响开启。众演员玄衣鱼贯而入,随着大锣一声递一声地紧,演员各形各异而坐,叙述开始了——“故事发生在中国。”刘婷清亮顿挫浑厚的开嗓儿。“故事发生在中国古代。”耀芳长沙方言湘腔接续,贴着板眼。“故事发生在中国古代某年某月某日。”郝丽娜标准的播音腔播报。列位演员沉厚镇定依次将叙述延展开去。“故事发生在中国古代某年某月某日京都城南——罗生门……”是的,这是一个中国的故事,沿着黑泽明谜一样的叙事结构,这个中国的“宝娃娃”有板有眼、有呼吸、有律动地给予了《罗生门》别样的七重生命。带着每一个人的来源和十八般功夫,这出戏越过了各种表演门类的边界,进入最自然、最恰切的表达与运用。各行各当,各人各腔,异时异腔,亦歌亦舞。你走你的圆场,我走我的碎步;你一圈行百里,我慢动作回放;你太平鼓跳巫舞,我武生功夫;湘腔越调话剧京白歌队群口……远不止这些,对假定性虚拟性的戏曲妙处圆熟运用,我只举一个小细节,您就能明白这群人的舒放、自由——当武士的扮演者武学文京白亮相,口念“那武士头戴京式软罗帽……英气逼人”之刻,他并无冠冕的平头一甩,我们想象中的软罗帽就真的让他英气逼人了,而作为被言说出来的人物,再通过自己的言说装扮自己,这实在是让人特别愉快的时刻。中国戏曲的魅力就在于假定性,空无一物,说有就有。可圈可点的细节比比皆是。再比如扮樵夫的黎凤来正林中走步,却出了场上戏,对场侧闻慧莲打的木鱼点不满意,两人交流和解的一段清楚明白地提醒着我们这出戏的游戏性。无疑,这是一出精彩的戏剧,它自由延展了戏剧的边界,为戏剧提出了更多的可能性。 在散场后的议论中,我听到了一个老先生对以道德回归收束全剧的些许遗憾。他本想象剧终会像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一样是人性中恶的一点点上升直至扬长而去。那个拿走了孩子包裹的庶民最后竟回来了,这个温情满溢的收束让人可理解,但并不更接近人世的现实。更具震撼和提问意义的该是芥川龙之介的选择。但是,在这个人心惟危的世界上,一无可信总是截断活路的。因而我们理解他们以及黑泽明的《罗生门》在谎言的铺陈交错处举起的孩子。毕竟对于生命,我们还是愿意相信。毕竟它指向着可能性。毕竟最后被举起的是一个新生的孩子。 原载:《中国文化报》2010年06月22日 原载:《中国文化报》2010年06月2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