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红色经典”,对于目前的电视剧创作而言,是一件难度非常大的事情。一部成功的新编红色故事,必须对原有的经典有所创新,又不能完全丢弃经典的核心意义,既要符合观众对“红色经典”的审美期待,又要有新的元素注入。前几年,有一种肆意改写历史的不好风气,历史的戏说和大话,越过了历史和文艺的边界,成为了一种恶搞式的狂欢症候。其实,这正是历史虚无主义在文艺中的一种反映。那种小市民意识形态下对价值观念的肆意破坏,值得我们警惕并反思。那么,对于那些“红色经典”,我们是否还有改写的必要与可行性呢? 比如说,《红灯记》作为当年的样板戏,红极一时,而现在,当我们处在“后革命”时期,也就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阶段,要如何去看待《红灯记》这样一个“阶级革命”的镜像呢?又如何对之进行成功改写?很显然,《红灯记》的接受史,是一个我们可以考察的切入点。我们曾把它作为革命意识的样板戏,也曾口诛笔伐,将之称为一个苍白的、公式化的艺术断裂之作,我们甚至在消费主义的旗帜下,将之作为怀旧经典,进行重新包装,那么,在一个更为宽容的时代,我们要如何重新看待并塑造这些英雄形象呢?我们如何在电视的消费功能与历史、意识形态的责任感之间找到很好的融合点呢?按照柯林伍德的观点,历史不存在断裂。所谓的断裂,只不过是我们的一种意识形态的策略。对《红灯记》的重新改写,即意味着我们重新认识那段红色革命历史,进而重新对那些曾经在历史上出现的价值观念的重估。比如说,“阶级叙事”的问题,在我们认识到它造成概念化,遮蔽了人性的复杂性的同时,也要充分认识到,在当时国破家亡之时,它所起到的积极的历史作用和道德上的正义性。 电视剧《红灯记》,我认为,在历史观、故事结构、人物形象、叙事方式等方面都有所创新。它巧妙地处理原作中国家民族叙事、市民亲情伦理叙事、阶级叙事之间的冲突与融合,并很好地解决了电视剧的消费功能和历史意识的社会效益问题,是我们改编“红色经典”成功的范例。在京剧《红灯记》中,“亲情”是一个被替代的“象征物”,在铁梅、李玉和、李奶奶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的家庭中,那种相濡以沫的亲情,被所谓的“阶级情”替换,在相似律的原则上,凸现了阶级情感,超越亲情的价值力量,将亲情原则推到了感性的、软弱的、危险的、低级的、容易被利用的,甚至是应该被批判的价值取向,例如鸠山就试图通过亲情牌,威胁李玉和投降。不能不说,相对于中国社会原有的家族与血缘叙事,这是一种别样的“现代意识”。同时,我们看到,作为中日战争之中的国家民族叙事主体,也被迫服从于阶级叙事的主题,并成为验证其辉煌的一个部分,将现代性的“国家民族叙事”主体,置换为“阶级民族国家叙事”主体。而对于《红灯记》而言,它凸出了原作中的国家民族叙事与亲情伦理叙事,充分探索了人性的复杂性,同时,它又肯定了“红色经典”中原有的阶级叙事的道德正义性,并在以上两种叙事的支持下,达到很好的融合。 首先,对正面英雄形象,该剧在塑造上是有所创新的,最为典型的,就是李玉和,他继承了京剧剧本中机智勇敢、沉着冷静的特点,对穷人充满了同情与关怀,而对日本侵略者却是满腔仇恨。在此基础上,李玉和的形象,还多了“亲情”与“民族情”,将血缘情上升为伦理性的道德情操,将民族精神放在了斗争的首位,从而在英雄的铁骨铮铮之下,将那份相濡以沫的亲情与民族大义,昭示得感天动地。例如,在生活中,李玉和百般关爱铁梅,孝顺李奶奶,而面对死亡的威胁,他除了想到密电码的安全,更为铁梅和奶奶的安危着急。他和鸠山之间的冲突,除了阶级冲突外,更多的是民族之间为了侵略与反侵略的斗争。除了主要的英雄人物以外,次要英雄人物的刻画也十分传神,铁梅活泼可爱,机灵泼辣,但也有着天真幼稚的一面,而虎头等外围抗日分子,在李玉和的带领下,最终成长为坚强的战士。该剧细致地写出了这些英雄人物的性格缺陷、教训,以及真实可信的成长经过。无疑,该剧对正面人物的塑造是成功的,一是让英雄人物摆脱“高大全”的纯粹阶级论的腔调,展示出了英雄有血有肉的内心情感世界,在人性化的角度上让英雄人物的塑造更加丰满、真实、可信。二是在细节上增加了该剧的观赏性,通过日常化场景的描绘,渲染了氛围,突出了人性美与人情美,并与悬念迭出的斗智活动,相辅相成,形成一紧一松两条线索。 其次,对于反面人物的塑造,更见编剧和导演的功力。在原有的京剧版本中,反面人物例如鸠山、王连举都被赋予了一种脸谱化的功能,目的是在一种强烈的二元对立的美学中彰显阶级斗争的文化逻辑。比如说,鸠山,作为一个外族侵略者,在原京剧剧本中,是民族仇恨的代名词,将国家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合为一体,而在这部电视剧中,鸠山给我们呈现出来的,却不是一个单一而扁平的人物形象,而是一个复杂的性格集合体。他有着很高的文化修养,心思缜密,头脑冷静,并对中国文化抱有一定好感,平时显得温文尔雅。同时,他又是一个冷酷贪婪、残忍狠毒的侵略者,对占领中国有着强烈的野心。鸠山这个人物的新形象,无疑是对抗战题材的影视剧的一种突破。同时,对于叛徒王连举的塑造也非常成功。该角色由擅长演正面人物的青年演员何政军扮演。该剧不仅再现了王连举无耻的背叛行动,也善于挖掘叛徒背后的故事,以一种人性的眼光看待这个人物,他的民族正义感,对妻子真挚的情感,高雅的文化品味,都由于自身的懦弱,而成为在“家”与“国”之间艰难徘徊的悲剧牺牲品。王连举最终死在日本人的枪下,而他在临终的怒骂中,也找回了原有的血性。 另外,日军医院的亲日分子白院长的转变,也是该剧的一个看点。作为一个铁杆的中日亲善论的知识分子,他娶了一个日本妻子,真心希望中国在日本的领导下走向繁荣。然而,他最后得到的,却是深深的伤害与歧视。对于鸠山与小矶等日本人来说,白院长只是一个利用的工具,而白院长虽然崇拜日本文化和生活方式,但日本对他而言,却永远是一个无法进入的“他者”。白院长最后走入山里,成为抗日武装的一名军医,无疑是对中国国家民族共同体想象的一次有力的回应。 该电视剧高超的编剧艺术,也值得称道。原来的剧本适合京剧演出,情节紧凑,故事发展速度快,冲突激烈,而在该电视剧中,导演吸收了侦破类型片的套路与方法,将鸠山与李玉和斗智斗勇的故事,进一步填充,容易在更长的片段内,吸引观众的注意,将观众的期待视野,调整为一环扣一环的绵密的故事节奏,前十五集以鸠山调查地下党为核心,而后面则以密电码的反复争夺为重点,故事高潮迭起,扣人心弦,有效地增强了电视剧的观赏性。应该说,《红灯记》是一部成功的“红色经典”改编剧,它的成功,值得影视界和学术界进行更好的深入研究。 原载:《现代中国文学论坛》(第二卷) 原载:《现代中国文学论坛》(第二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