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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品质:张炜印象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赵剑平 参加讨论

    刻简的人
    当我面对张炜那一排排著作,第一个感觉是,假如它们是用竹子刻出的竹简书,那会是一种什么情形?摞起来该有多么庞大?如果是一刀一刀在竹简上剜刻出来,那要付出多少艰辛和时间?
    实际上,我在第一次拜读张炜的长篇小说《外省书》时就有这种感觉。那种联想来自于书中的分卷章节。我又回想起了阅读长篇小说《九月寓言》等著作的手稿时的感觉。看着张炜刻划在稿纸上的一个一个汉字,我感觉到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蓄发于心筋的腕力和辛苦。那一笔一划,清晰有力,真真如同在竹简上的刀刻!
    试想一下,即使是简单地抄写一部书,那种辛苦和寂寞也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而张炜的数百部短篇小说、散文和数十部中长篇小说,以及大量的诗歌及其他论述就是这样创造性地一笔一划地刻写出来的!
    那么他自己是如何看待这种辛苦劳作的呢?让我们追寻他的足迹,看一下他在1988年10月22日写下的心灵感受:
    “可以信赖的只是昼夜不舍的劳作,是银匠似的打磨精神。创造物上遗留了指纹摩擦的光亮,有着心的刻度。”(见散文《寂寞营建》)
    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默默的“银匠似的打磨”,留下的是“指纹摩擦的光亮”,是“心的刻度”!
    我没有见过张炜刻写时的情形,但我见过他在临近刻写、马上要投入创作时的情形。有一次,我在与他家人聊天时,无意中看到他走向工作室时的样子。他握着双拳,躬着腰,眼睛盯着写字台的方向,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缓缓走过去。那种紧张、慎重,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如同即将开始一场战役。我感觉当时屋内整个气氛顿时凝重下来了,我的心弦为之怦然震动。
    也许一个人刻写一部书是容易的,但要坚持一生、像对待生命似的终年刻写,恐怕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大自然的精灵
    读过张炜的著作,最强烈的感受就是他对大自然无比的依恋和热爱。他面对大自然时的敬重、崇敬与虔诚,让我震动和感动。他疼爱一草一木,它们的枯荣时刻牵动着他的心。在和他散步时,我经常听到他看着路边的小草说:“嗯,今冬天暖,都数九了,还绿着呢,往年这时叶子都黑了。”他看到金灿灿的金盏花时会久久地注视,并赞叹:“多么美丽,与她的名字多么相符,即使枯萎了,依然那么灿烂夺目!”
    在他的作品里,我看到他对家乡被伐灭的原始森林的痛心。海边那为数不多的松树已成为他的珍宝。有一次,我看到他在万松浦书院的路边长时间地抚摸一棵从死亡中挣扎着活过来的小松树,喃喃自语。他经常告诉身边的人,这些树活着多么不易,一定要好好爱护。他不仅这样说,也这样做,并常常为此作出很大的牺牲。他在别人修路、盖房时,为让树木能在原地继续存活,多次苦苦劝说改变道路的走势和房子的形状,并已多次获得成功。他甚至为了一棵松树,让整栋楼房让位十米!他这样做,付出的成本和人工代价是很大的,但他毫不犹豫。我理解,正是这一切,证实了一个真正的思想者必是一个悲悯天下的行动者。
    他疼爱小虫子和小动物,他常常被它们感动得两眼湿润。他与小动物对话,并教它们说话,与它们游戏。这些在我看来是有些不解甚至滑稽的,但他无比愉快。有一次他一见到我,立即兴奋地告诉我,他与一群小猫玩点将游戏,他指着一只只正襟危坐的猫们认真地喊:“点一点二点大花,不是你来就是他!”他的手指随着口令的停止突然指住一只豆眼大花猫,那只坐着的胖胖大花猫立即一挺身子,并将豆眼看准了他,那神情真的如同士兵喊“到”似的!
    他喜欢猫,喜欢狗。他尤其钟爱一条叫“宝物”的大黄狗。每次一见“宝物”,他都会反复教它说一句话:“‘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记住了吗?下次来我再问你。”
    我记不清他问过它几次了,只是我看到“宝物”每次听到他的询问时,都用两只大眼极认真地看着他,做出努力理解的样子。
    他不光喜欢小动物、植物,他也喜爱各种小昆虫,他甚至对害虫都充满了疼爱和怜悯。我亲眼看到他把一只小盖虫轻轻送出窗外使其免遭意外。
    张炜依恋和热爱大自然,与大自然血脉相连。在患病之前,他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超常的听觉。有一天傍晚,我和他到郊外散步,在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中,他指着黑黢黢的数十米以外告诉我,他听到那里有一只小刺猬在走动。我不信,我们走过去,果真在密密的草丛里翻找到一只半大的刺猬。
    我常常想,他是不是浩淼无际的大海伸出的一个触手,是不是苍郁的莽原一根敏感而美妙的心弦?答案是:他是大自然的奉献者和奴仆,是大自然的一个精灵和儿子。他正是依了大自然的力量,有了一颗博大的慈悲心,才有了强烈的道德感和强大的道德激情,才有了坚定和顽强;当他面对一些常人不可忍受的污辱时,才能做到一笑而过。
    “步兵”精神
    张炜在二十五六岁时开始拿全国性的中短篇小说奖,在二十八九岁时写出《古船》等轰动性的作品,30岁之前获得多项重要的文学奖,但他依然保持着固有的低调与纯朴、谦逊和好学。他不追求什么媒体效应,不炒作自己,比起其他一些当代作家,有关他的报道要少很多。
    在这个浮躁喧哗、信息爆炸的时代,他沉稳、内敛。他坚信一切只需用作品本身说话,“文学还拥有飞机和VI、VII飞弹,这类武器抵达远方,引起对方的不安,骚扰对方,但不奠定成败。”“书籍仍是横扫和占领战场的重装备步兵”。(萨特语)
    张炜欣赏和坚持的正是这样的“步兵”精神!
    他在寂寞中劳动,在劳动中享受和欢乐。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个纯朴的劳动者,全心全意地始终紧握手中的笔,踏实勤勉地一笔一笔地刻划,不耍小聪明,没有丝毫的耍滑偷懒。30年来,他不停地写作;20年来,他反复不止地修改一部长篇,对字、词、句、意精益求精地雕刻、打磨。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凡事追求完美,无论面对多么浩繁的长篇写作,他的求工求细都极为苛刻。他默默地向读者奉献出他独创的一个又一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奉献着语言艺术的巨美和快感。
    与他交往的二十多年里,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他对文学纯粹的热爱,体会到了他的纯朴做事和谦逊为人。我听到他提起最多的一句格言就是“三人行必有吾师”。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是多么难啊。它需要怎样的胸怀和心灵?需要怎样的虚心好学、诚恳向上的精神?而张炜先生做到了。他向大自然学习,向所有人学习。他兴趣广泛、涉猎繁杂。他设计制造过机器,画过油画,拉过二胡,喜爱京剧……他还专门研究过地质学、昆虫学、植物学、机械制造等专业。
    永不停歇的行走
    从张炜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对家乡的山山水水热爱到了痴迷的地步。毫不夸张地说,那里的一草一木都融化在他的梦里、魂里、血液里。他知道家乡每一条河流的枯盈,知道家乡每一条山脉的走向;他能叫得出半岛上大多数植物的名字,熟悉半岛上很多动物的习性。他小的时候,半岛平原上那无边无际的原生林是他的乐园和王国。稍大些后,他开始了寻找和行走。为了梦想,他走遍了半岛上所有的山峦和河流。有一次,他从天亮走到了天黑,步行近百公里,直走到腿部疼痛得不敢触碰,用手指轻轻一动就如同针刺一般。
    他曾想走遍国内重要的山脉和村镇,想走遍世界的山山水水。他在少年时期就梦想成为一个地质工作者;后来,在青年时期,为了实现走遍大地的梦想,他与朋友们置办了帐篷等地质行头,但因故未能如愿;但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常挤出大量的时间去民间考察,去最贫穷落后的山区体验。他亲眼看到了底层百姓的令人揪心的生活状态,深切地了解到了当下中国的现状。有些地方无法亲自抵达,他就请到过那里的朋友讲述,并记下了大量的笔记。
    面对深沉凝重的大海,面对苍茫蓊郁的山野,面对隆隆轧响的怪兽一样的机器,面对劳作不息眼神迟滞的人们……他敏感细微地感知着,体味着。他听见在日益疯长的水泥缝隙里数十米外小刺猬惊怯躲避的脚步,看见日渐萎缩的九月里的地瓜如何痛苦地腾跃燃烧,感觉到躲藏在山隙间溪流的丝丝抽搐和疼痛。他久久地伫立、抚摸,然后,再走。
    我坚信他还会继续走下去,并且走得很远。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06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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