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诗歌创作格局是多元共存,各种诗歌观念、各种创作方法、表现手法和审美个性,都得到充分展示,其中都有佳作。就其总体创作态势而言,可谓繁盛与芜杂相混并容,全国痴迷于新诗创作并不断有作品发表的作者,便有几十万之众(旧体诗词的作者,又是几倍于此),而其中绝大多数为平泛之作,类型化的构思、雷同化的语言、概念化的认知,缺乏新鲜的审美发现和新鲜的艺术表现,而缺失诗的思想启示性和艺术感染力。 近日读到重庆青年诗人普冬抒情诗选《凤凰丹樅》,让我眼睛一亮,他在诗的旷野上迭叠起一座高塔,引领我们穿过层层云雾,同他一起俯瞰文化江海,遨游哲学天空,让人感到恍兮悟兮似解非解,让人感之叹之神魂飞荡。进入他的诗境,我便想起一本人文大师的随笔集《人类精神的高地》,其中收纳了德国的狄尔泰、海德格尔、卡西尔,法国的柏格森、埃利斯,英国的罗素,奥地利的弗洛伊德,意大利的克罗奇,匈牙利的卢卡奇等诸多哲学和艺术大师们的文萃,他们从不同的视角阐释了生命与艺术、精神与肉体、理念与情感、宗教与哲学、经验与超验的内在关系。普冬的可贵之处也是这样,他穿越了世俗之境而进入澄净的诗意之境,便打开心灵之窗,与那些哲学、科学、音乐、绘画大师们对话。普冬眼中的莫扎特是“上帝遣来的儿子/你。把银河的桃花撒在/无人岛。/午夜摇曳的宫阙,糜腐的春眠/巴洛克路灯的夜行者/需要一场雪//黑天鹅衔来火树/这大陆顿时消溶在流花的海//你从教堂来/你从维也纳新年来/攀素馨花的马车,绕过好望角的涛声/你牵亚马逊的河马/橡树林的风/排成方阵。你是上帝。//你便是上帝。你戴尖顶的帽冠/你的帽尖栖着云雀/为生命注一瓶路易十二/海面铺着蓝莓花。日月嵌上潮汐/一路梦游!要在天黑前,把天堂的口信/送达所有龟裂的嘴唇。”我们看到了莫扎特是多么高贵,他以宫廷风格的音乐语言,反映了奥地利民族的多愁善感和多重个性,在精致典雅中含融着愁肠百转。他从奥地利幽深的河水,走向了意大利有红色屋顶相陪衬的杨树林,于是他以强烈的生命节奏感的音符,谱写成《费加罗的婚礼》和《魔笛》,我们在普冬的心灵奏鸣曲中谛听到了丰富的莫扎特。同样,他领我们走近泰戈尔,如同走近天空般的浩渺、宗教般的圣洁,《泰戈尔·热爱吧,如热爱天空》仅有33行,几乎含融了《园丁集》《游思集》《新月集》《飞鸟集》《流萤集》《采果集》以及《吉檀迦利》的精髓:“印度海,漂浮的礼拜堂/沙漠上的小鸟啁啾的黎明。//一百年后,为何你比天空明净/为何你的花儿开得如此娇艳”。望着他高耸的屋脊和幽明的空殿,“我愿意醉着不醒,何必抬望寒冬/冷月,过往雁难觅。”当慈祥的大象踏过秋色,“马帮升起的灯笼,口吐莲云/太阳落山前,摄下布袋熊踩高跷的片刻//只是在亡妻的茔上撒一些谷种/便星光灿烂/领着你苦难的儿女,你/低头在襟上划一只鸟儿,从此远行”。博爱精神和悲悯情怀,如此清纯而美丽,都包容在跳跃的意象群落之中了。是的,只有他“信手一划,山谷便升起火树/让高过屋脊的海啸,从此失血!”这时我仿佛听到泰戈尔的声音:“我的幻想是萤火——/点点流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孩子们从寺庙的庄严阴暗里/跑出来,坐在尘土之中,/神瞧着孩子们玩儿,/把僧侣也忘掉了”。(摘自《流萤集》)他还说“大地的泪水,使她的微笑永不凋谢地开花”,“我的白昼已经完了,我像是一只拖到了海滩上的小船,静听着黄昏涨潮的舞乐”;“死亡之隶属于生命,正如诞生一样。/走路之需要举足,正如需要落足一样”,“我的思想随着闪烁的绿叶而闪烁,我的心随着阳光的爱抚而歌唱,我的生命乐于随同万物浮游于空间的蔚蓝里,时间的墨黑里”。(摘自《飞鸟集》),这一切都融化在普冬的诗歌意象之中了,时间与空间、有形与无形、有限与无限、暂时与永恒都在其中了。人类意识和人性光芒,哲学思辨和人文精神,共同构筑了普冬诗歌的美学基石,使之丰盈而美丽,深邃而静雅。 普冬真纯的爱意,如同绵绵春雨皎皎明月,他的山峦,他的河流,他的晨光,他的玫瑰,他的蝴蝶,他的流萤,他的琥珀,他的墨荷,他的青苹果,他的白玉兰,他的红樱桃,他的桉树林,都是他自己,都是他的审美理想的具象。他的温馨的柔情,在女性的魅力中微波荡漾。他眼中的《青苹果》是“夏娃布下的/狼毒花。挂在良辰/谁又能/真的拒绝呢”。《邻家有女叫含枝》“原来叫山丹丹/开在腼腆的夜晚/会说话的眼睛藏着/秘密”。苏小小的眼睛、陈圆圆的眼睛、西子的眼睛和叶塞妮娅的眼睛,不管忧郁还是明亮,都是《葡萄的眼睛》:“绿的是翡翠,紫的是玛瑙/青青的是黎明//挂在天棚上吧/一直挂着千万支烛光。”这是他由天地玄思回到人间凝眸,两相映衬,构成博大之美与精微之美的相生共容。 普冬的诗不都是形而上的思考,也有热爱祖国的赞歌。这类作品在诗坛上已经数不胜数,普冬的《中国,你好》却不同凡响,他紧紧抓住历史的前进致使一代人精神的嬗变,从真正意义上表现了时代精神。 普冬在他诗集长长的自序中,提出诗歌应该是向美的、诗歌应该是高贵的、诗歌应该是世界的三个重要的理论命题并加以充沛的阐释。他的确窥见了诗的真谛:诗是心灵的音乐,是人性光芒的辐射,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它理应是美丽的、高贵的、与世界相通的。但同时,诗又是民族文化的精萃,植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淋浴八面薰雨祥风,繁花鲜果让全人类共享。普冬的序言题记引用了科柰里斯·埃舍尔的话:“深奥,深奥的无限啊,万赖俱寂的无限啊!让我们脱离尘世的喧嚣梦游去吧。”的确,他在深奥的哲学天空中梦游,让我们在已知和未知中间感受到神思飘荡的美丽。然而,优秀的诗篇不都是深奥的,渺远和切近、复杂与单纯、绚烂与朴素、深奥与明澈、抽象与具象,都可以得到新颖别致的表现,创造出美妙隽永的诗意。诗歌总是“各还命脉各精神”,不可定于一尊。普冬的诗语言跳脱,意象朦胧,以其暗示性、隐喻性开拓了诗意空间,但在大幅的意象跳跃和语言跳跃中,内在意向连接与情绪的连贯上,偶感晦涩和生硬。如果他注意“度”的把握,就会更加诗意圆融了。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7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