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中写道:“鲁迅先生的笑声是明朗的,是从心里的欢喜。若有人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鲁迅先生笑得连烟卷都拿不住了,常常是笑得咳嗽起来。鲁迅先生走路很轻捷,尤其使人记得清楚的,是他刚抓起帽子来往头上一扣,同时左腿就伸出去了,仿佛不顾一切的走去……”这个和大众心目中那个留着浓黑的一字须,有着根根向上的头发,吸着烟斗、面目严肃冷峻的鲁迅似乎有点出入。鲁迅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斗士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然而他快意恩仇的背后也有柔情一面,《鲁迅的艺术世界》就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在艺术的世界里卸下盔甲,放下荷戟流露真性情真爱好的鲁迅,也许从这个角度来看的鲁迅更加接近真实的自我。 《鲁迅的艺术世界》涵括了鲁迅在文学成就之外,所涉猎的书法、绘画、设计、篆刻、版画、收藏等的惊人艺术成就。据许季茀说:“鲁迅的爱好艺术,自幼已然,爱看戏,爱描画;中年则研究汉代画像;晚年则提倡版画。工作的范围很广。”鲁迅自幼热爱美术,在他作品的字里行间已然体现。留学日本时为了实现疗救国人精神疾病的理想,他弃学医而治文学与美术,在美术上下了不亚于文学的功夫,尤其对新潮的西方各种美术流派有着较深入的涉猎和了解。回国后任当时教育部主管图书、博物和美术的官员,更有机会接触大量的古今中外的美术作品。亲手设计北京大学的校徽。任职两江优级师范学堂时和李叔同、姜丹书是同事。在日本期间和陈师曾同住一个房间,和这些画家的唱和往来使他接触了大量的美术作品和流派,对美术知之颇深。 鲁迅从1929年1月开始编印《近代木刻选集》直到逝世前编印的《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一生总共编选了10多本版画选集。版画中国自古就有,那是一种复制性的古老工艺,主要用作木版年画或戏曲小说的插图。而鲁迅所倡导的新木刻运动却带来了中国木刻画的新生。郭沫若在《北方木刻序》中写道:“就像中国的近代文化是由鲁迅先生发挥了领导作用的一样,濒死的木刻也就靠了他又才苏活了转来。”1928年,鲁迅和他的学生柔石、王方仁、崔真吾等在上海创办了旨在介绍东欧、北欧文学,输入外国版画,扶植一点刚健质朴的文艺的朝花社。随后将一系列的日本和欧美的版画介绍到中国,希望借助版画的黑白分明和深沉有力来揭露人生的痛苦和世界的黑暗。在鲁迅的倡导下,珂勒惠支、蕗谷虹儿、达格力秀、永濑义郎等版画家的作品都被带到了中国。鲁迅一生收藏外国版画原拓作品达2100多幅,涉及到16个国家的200多位版画家,可以说鲁迅为中国版画收藏第一人。 鲁迅和郑振铎合编的《北平笺谱》和《十竹斋笺谱》也给中国的新木刻运动带来了巨大影响,不仅提高了当年木刻版画的欣赏趣味,延续了传统版画的根基,也给国人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木刻水印精品。1933年在十分困厄的情况下,鲁迅和郑振铎倾注了大量心血,共收木刻套印彩笺310幅,在北京荣宝斋影印。初版的100部都有鲁迅的亲笔署名,如今坊间已不可寻。他以满腔的热情和民族自豪感在序中写道:“镂象于木,印之素纸,以行远而及众,盖实始于中国”。鲁迅自己曾评价说《北平笺谱》的出版是“中国木刻史上断代之惟一之丰碑”。《北平笺谱》出版后,销路极好。鲁迅认为 “木刻是一种作某用的工具,是不错的,但万不要忘记它是艺术,它之所以是工具,就因为它是艺术的缘故”,“木刻的美,半在纸质和印法”。这些看法和观点体现了鲁迅极高的艺术鉴赏水平和始终真诚热爱艺术的心。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 鲁迅的艺术世界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项就是书籍装帧设计。在二十世纪初始,中国的印刷技术和工艺革新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了。图书、报刊、杂志等各种形式的出版物越来越多,伴随着出版业的兴盛,书籍装帧设计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演变成了一种新型的艺术门类。鲁迅、闻一多、叶灵凤、倪贻德、沈从文、胡风、巴金、艾青、卞之琳、萧红等都设计过自己图书的封面。鲁迅、胡适、蔡元培、钱玄同、刘半农、叶圣陶、郭沫若、周作人、魏建功、郑振铎等都不止一次地为自己或者别人的图书题写书名。可以说他们的热心和深厚的文化修养奠定了中国现代书籍装帧设计的基石,而鲁迅是其中最为著名影响最为深远的一个实践家,他提倡继承传统,融合外来文化,他的“拿来主义”思想为现代中国书籍装帧艺术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他一生大约设计了60多个书刊封面,他的装帧设计具有简洁朴素的装饰美和形式感,在好多作品中,都能体现出他所主张的时代感和民族性的融合。他主张留白天地宽,以简单明了突出书装的功用。在他的推动和帮助下出现了一批中国现代书装史上的代表人物,如司徒乔、钱君匋、陶元庆、王青士、孙福熙等人。可以说中国书籍装帧设计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与鲁迅的贡献分不开,他不仅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前进,而且还影响、带动了一批人,甚至一种艺术门类。 鲁迅热爱收藏,尤其喜爱收藏碑帖,北京鲁迅博物馆现存有鲁迅收藏的历代金石拓片5100余种,6200余张,其数量仅次于他的藏书数量,鲁迅的书法艺术得益于这些收藏,特别是碑刻拓片。在这些古文字中鲁迅汲取了宝贵的古代书法文化的养分,他的书法气韵天成,流畅内敛,有着极深的根基,并且融会贯通、自然圆熟的笔法和张弛有度的格局使他自成一家,是二十世纪文人书法的典范。正如郭沫若所言:“鲁迅先生亦无心作书家,所遗手迹,自成风格。融冶篆隶于一炉,听任心腕之交应,朴质而不拘挛,洒脱而有法度。远逾宋唐,直攀魏晋。”鲁迅七岁上私塾,十二岁入三味书屋,塾师寿镜吾书画修养极高,给了鲁迅很好的艺术启蒙。他早年取法欧楷,写一手端庄清秀的楷书,后来除写行楷外,还写篆书和隶书,常以行、篆、隶结合,形成自然多姿的风格。他曾说“我只有一枝笔,名曰‘金不换’……是我从小用惯,每枝五分的便宜笔。”短短几句话道出了一个真文人的笔墨情怀。1927年1月15日,他手抄了司马相如《大人赋》中的一段,送给朋友的时候说:“不要因为我写的字不怎么好看就说字不好,因为我看过许多碑帖,写出来的字没有什么毛病。”世人都知鲁迅是一名斗士,似乎已忘他乃一介书生,并无寸铁,手中只有一杆笔,他只是用笔写出了人间的刀光剑影、孽风怒吼。 萧红回忆说:“在病中,鲁迅先生不看报,不看书,只是安静地躺着。但有一张小画是鲁迅先生放在床边上不断看着的。那张画,鲁迅先生未生病时,和许多画一道拿给大家看过的,小得和纸烟包里抽出来的那画片差不多。那上边画着一个穿大长裙子飞着头发的女人在大风里边跑,在她旁边的地面上还有小小的红玫瑰花的花朵。”萧红和许广平不明白为什么鲁迅在病中要拿着这幅画看,可能这是一个谜,无人能解。但是我们是否可从中看出,在艺术的单纯世界里鲁迅先生一定可以获得平静和安慰,没有了喧嚣和无法回避的黑暗现实,那是一片温馨的世界。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24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3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