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前文学形势的判断,是获得方向感和促进文学创作健康发展的前提,也是一个重要和复杂的课题。总括地做一个大致的估价相对容易些,但难免流于印象式,缺乏实证;以某一文学门类为代表,譬如以长篇小说为代表做个大致估价也是容易的,但难以反映情况的差别。最好是对各主要门类创作都有概述、估价和判断,并加以比较,然后给出总体结论,这就需要读很多作品,掌握大量信息。由于工作职责和工作便利所在,笔者在个人阅读和专家阅读的基础上,了解了近期创作的较多情况,以及来自专家的较多观点,便愿意就此尝试进行一个涉猎面较广泛些的探讨,力图对当前文学创作状况作出统一角度的评价,这是本文的主旨。当然,个人见解必然是本文的核心,就会带来个人的局限,只是相信这项工作是有意义的,有利于引起更多人对文学形势的研究,通过讨论得到更全面和成熟的结论。 以下尽量简略地评述几个重要方面的创作情况,特别请原谅我在提到一些作品时,会遗漏另外一些该提到的作家作品。 小说:中短篇整体发展水平高 首先应该谈长篇小说,长篇小说是传统文学界的主攻战场,集中了最优势的“兵力”,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打了一场持久的攻坚战。 值得注意的是,近期以来,长篇小说创作发生大规模增长。已有统计数据的2009年里,“实体书”长篇小说达到3000部以上,而2008年是1200部至1500部,说明增长了一倍以上。网络长篇小说的数量更为庞大,仅盛大旗下文学网站一年发表的长篇小说,就达到百万部。中国文学成了长篇小说的海洋,大众写作的海洋,中国文学爱好者和小说创作爱好者的数量,堪称世界之最,这是好事。 近两年优秀长篇小说里被评论最多的有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莫言《蛙》、阿来《格萨尔王》、张炜《你在高原》、苏童《河岸》、刘醒龙《天行者》、王小鹰《长街行》、张贤亮《壹亿陆》、高建群《大平原》、王刚《福布斯咒语》、王跃文《苍黄》、周梅森《梦想与疯狂》、范稳《大地雅歌》、周大新《预警》、张者《老风口》、徐小斌《炼狱之花》等。2009年,最有人气的作品可能是《一句顶一万句》,它经受住几次“测评”的考验;2010年里,《你在高原》创造了纯文学10部、39卷、450万字、20年创作一次出版的纪录,不能不重视。 海外华文文学创作的崛起,是近期很大的亮点,张翎《金山》、陈河《沙捞越战事》、 严歌苓《寄居者》等长篇小说,以及袁劲梅《老康的哲学》、陈谦《望断南飞燕》等中篇小说集体亮相。海外华文文学的成功与“跨文化”这个重要概念有关。 观察长篇小说可以有不同角度,但总是能看出作者在创作中投入的心血有多少。从近期最受好评的作品里,能看出多数作者都下了相当大的功夫。这一点最令人欣慰,它显示了目前长篇小说创作的心态,以及长篇小说创作的质地和前景。就长篇创作的整个数量而言,能获得口碑的作品还是少了些。客观说,长篇创作很复杂,对作者的驾驭能力要求很高,其结构还关系到世界观,所以需要一个探索过程。 中短篇小说,也许是整个文学版图中最成熟、最考究、最少遭人非议的部分,作家大都是出于对艺术的喜爱和追求在写作,近年来,小说越写越细,越写越有小说味儿。 近期,中篇小说方面,被提到比较多的作品有如迟子建的《鬼魅丹青》、叶广芩的《大登殿》、方方的《琴断口》、林希的《岁月如歌》、林那北的《沙漠的秘密》、杨少衡的《昨日的枪声》、徐则臣的《逆时针》、王手的《自备车之歌》等,新作家滕肖澜和肖江虹的作品也引人注意。短篇小说方面,被提到比较多的作品有铁凝的《伊琳娜的礼帽》、叶弥的《桃花渡》、王蒙的《岑寂的花园》、陈世旭的《立冬·立春》、范小青的《我在哪里丢失了你》、郭文斌的《清明》等,青年作家中如藏族作家次仁罗布的作品连续被转载,态势喜人。 中短篇小说中的人物相对集中,事件相对单纯,主题相对深入而有特色,特别在叙述语言上,能够充分体现出长时期探索中精益求精的进展,因此出现许多可称完美的作品。另外,中短篇小说创作中,女作家的势力越来越强,可能扩及不止半边天了,这是个有意思的现象。女作家的写作主情,在中短篇上更容易发挥优势。 应该说,当今文学各门类中,整体发展水平最高的应是中短篇小说,而长篇小说的发展势头也很迅猛,或许有望在五到十年内整体追赶上中短篇小说。长篇小说创作的瓶颈在于“写什么”,在于完整把握现实与历史的能力。 儿童文学:没有被边缘化的体裁 把儿童文学放到前面来提,是因为在传统文学版图里,只有它不但没有受到市场化的挤压,反而得到充分发展。儿童文学是传统文学界的“灰姑娘”,常被边缘化,但它实际上是传统文学中惟一没有被社会边缘化的体裁。 今天儿童文学出版码洋已经占到整个图书出版的16%以上,是个惊人的数字。不能说儿童文学不是纯文学,如曹文轩的《草房子》,就是很纯正的作品,它在2009年进行了第一百次再版。 儿童文学创造的业绩,与儿童适合读书相关,与家庭重视教育相关,也与创作观念相关。长期以来,儿童文学作家虽然探索不断,但始终不敢摒弃经典的创作方式,不敢疏远儿童读者,不敢使作品让儿童“看不懂”,多数作家始终维持和扩大着读者群,有些作家甚至发展为偶像作家,日积月累,终成气候。与成人文学界的同行相比,他们是走弯路比较少的一批人。 近来的儿童文学佳作,被提到较多的有张之路的《弯弯》、曹文轩的《我的儿子皮卡》、沈石溪《雪豹也有后爸》、汤素兰《奇迹花园》、张晓楠《和田鼠一起回家》、萧萍《狂欢节,女王一岁了》、牧铃和黑鹤的动物小说等。此外郑渊洁、杨红樱、伍美珍等的作品也畅销不衰。 当然,不能过分渲染儿童文学的神话,不宜简单提“东风压倒西风”,儿童文学和其它文学创作一样,受到商业化的威胁。有些作者经不住诱惑,生产了一些粗制滥造的作品。儿童文学还缺乏经典化的创作,尤其缺乏如皮诺曹、长袜子皮皮那样不朽的文学形象。 影视文学:长篇电视剧正超过长篇小说? 近期成绩忽然变得突出的是影视文学。影视与小说正越来越密切地结为联盟,许多优秀影视剧本是小说家和诗人创作的。目前在评论界有一种议论,认为长篇电视剧的水平正超过长篇小说,这就值得小说界重视了。电视剧和小说二者间形成了叙事艺术的竞争关系。 过去的一年里,全国生产电视剧359部、11469集,首次出现减产,改变了 2000年开始产量逐年攀升的趋势,开始进入以质量取胜的阶段。这一年庆祝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荧屏全线飘红,以革命、军旅、谍战等题材为主流,出现了如《潜伏》《解放》《人间正道是沧桑》《我的兄弟叫顺溜》等影响重大的作品,几部作品的创作都有作家参与。应该想到电视剧创作比小说创作在尺度上难把握得多,这种条件下《潜伏》等的出现标志着创作人才、创作智慧和创作热情向影视的倾斜。 部分长篇小说从构思阶段就开始向影视倾斜的趋势早已形成,改编动机影响了众多小说的结构和叙述,但到头来却发现,适合改编电视剧的作品比例有限。这是因为,首先,题材范围上,两者间差距甚大;其次,艺术观念上也相去甚远——倒不是指小说性和戏剧性的差别,而是指在人物观、情节观之类公约成分上出入较大。影视剧要求生动的人物与情节,长篇小说中人物的个性色彩普遍淡薄,情节和故事则从理论上被看轻。不少小说家有过“触电”经历,成功者甚寡,原因之一是未经历过写故事的训练。 当然,目前影视剧创作也有它明显的弱点,在贴近现实和反映真实生活方面,还远远无法与小说相比,随便挑出一部中篇小说,也比热播四十集电视剧包含更多的真理。 网络文学:新挑战与新经验 把网络文学排到第四,不是出于艺术水准的考量,而是由于它的蓬勃面貌和进步速度令人瞩目,文学大局中它是突出的增长点,而且获得广泛的人气。 不宜说网络文学只是“一堆垃圾”,也不宜说网络文学注定“没有前途”。无疑,在纯文学的向度上,网络文学的创作水平还差得很远,消费式娱乐式的写作占了主流。但在通俗文学领域,网络文学已占据相当优势,带来了全民写作的年代,它还在上升,在反映生活的广度和丰富程度上、在表达人们精神体验的多样性上、在发挥大众想象力和智慧上,都有少数专业作家能力上难于企及之处。 网络文学作为新兴的文学存在样式,近期又取得一些新进展。在科技引发的新文学种类上,手机文学、博客文学成为新的时尚。新技术正陆续催生文学的新格式,如果新格式可以带来阅读的便利,新文体便应运而生;新文体如果发展成熟,也可能伴生一种新的审美习惯。 总体上,网络文学还在不断向广度和深度发展。广度上,它的影响正从小说逐渐扩大到散文、诗歌、纪实文学等多方面,声势渐隆。特别是,以博客为代表的网络散文面积广大,不乏令人意外的好文章;网上所掀起的“第三次诗歌浪潮”也形成生动的局面,体现了青年人的阅读趣味。可以说,传统文学文体领域,正在被网络全面占领。深度上,各主要文学网站正积极寻求办法,解决文学性问题;向传统文学讨教,提高作品质量。一些网络评选出来的作品水平上升,如“网络文学十年盘点”中获奖的《此间的少年》,手法接近传统文学,有特色且值得称赞。李可的《杜拉拉升职记》、孔二狗的《黑道风云二十年》也不是无缘无故走红,它们提供了一些新鲜的社会经验。 还需要提到,中国作协在对待网络文学问题上采取了主动应对姿态,进行了诸多对话,加强融合,如:建立了中国作家网和其它四家大网站的全国网络文学重点园地联席会议制度,计划在鲁迅文学院长期开办网络作家班,帮助网络文学培养作家,直到允许网络作品参评“鲁迅文学奖”。2010年5月20日以中国作协名义召开的“网络文学研讨会”,更具有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意义。 当然,在总体上,网络文学泥沙俱下、良莠混杂,垃圾不少,充满商业操作。但我们不应该由于它的不成熟而忽视它的存在,而要重视它所显示出的新的、具有挑战意义的、具有发展前途的东西。 报告文学:分化突出 当代文学常处于与现代文学的比较之中,论说纷纭,但在报告文学方面,观点该是趋同的。当代报告文学,其成就明显超过现代文学,特别在上世纪80年代,出现创作的全盛期。报告文学曾经在90年代低落过,又在新世纪复苏。目前,其地位仍得到相当的凸显。 近期出现了一批有影响的、知名度较高的作品,被提到较多的有:李鸣生《震中在人心》、何建明《我的天堂》、赵瑜《寻找黛莉》、党益民《守望天山》、杨黎光《中山路》、陈启文《南方冰雪报告》、杨守松《昆曲之路》、朱晓军《一个医生的救赎》、贾鲁生《人“妖”之战——中国超级细菌自述》、陈桂棣、春桃《小岗村的故事》、傅宁军《大学生“村官”》等。这些作品整体上显得坚实,站得住脚,而且题材、风格多样。 报告文学在反映现代化建设、弘扬主旋律,特别是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建国60周年等活动中立下了特殊功绩,备受各地党政企业的欢迎,对于密切文学界与社会的关系也是有贡献的。但是,报告文学的分化比较突出,一些创作倾向受到批评。关键在于,报告文学的写作要不要坚持思想性、文学性,以获得更深刻的的社会效益。确有一些作者,简单以抢占重大题材求胜,对题材不作独特思考,对艺术不加认真琢磨,只知高举高打,不顾实际效果,影响了报告文学的声誉。事实上,即使是歌颂性作品,也有一个歌颂得有没有内涵、歌颂得有没有文学性的问题,况且,就报告文学整体而言,认真思索和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是少了些,存在一个如何“回到经典的报告文学写作”的问题。因此,报告文学既取得了重要的成绩,也面临着切实的选择。 诗歌:重建诗歌标准是当务之急 诗歌的转机在2008年,这一年,汶川大地震显示了诗歌不可或缺的地位,出现了一首全社会流传的诗:“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去天堂的路/太黑了/妈妈怕你/碰了头/快抓紧妈妈的手/让妈妈陪你走……前面的路/再也没有忧愁/没有读不完的课本/和爸爸的拳头/你要记住/我和爸爸的模样/来生还要一起走”。这是一个24岁的青年在看到废墟里伸出的一只孩子的手时用十分钟写就的,之后通过网络和手机传遍全国,也感动了全国人民。它和许多地震诗真正体现了诗的价值和文学的价值。今年的玉树地震,也引发了诗歌创作浪潮。诗歌重新走入公众视界,得益于网络。 在纪念新中国成立60周年之际,产生了不少政治抒情诗,有些起到了烘托氛围的作用,有些则很有艺术分量,如李瑛的《花开中国》、雷抒雁的《最初的年代》、朱增泉的《美庐》、石英的《走向天安门》等。其他方面,受到诗评家较多重视的有雷平阳的《祭父帖》、芒克的《重量》、欧阳江河的《天人无泪》、邵燕祥的《北纬30°线》、西川的《一条迟写了二十二年的新闻报道》、王家新的《布谷》等。 有人把诗歌活动称为“嘉年华”,数量非常多,一年多来就有第二届中国诗歌节、第二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中国衡阳洛夫国际诗歌节、第三届华文诗学名家国际诗歌论坛、新世纪诗歌十年高峰论坛等,特别在国际性活动中,显示了中国诗歌不容忽视的存在。 有人统计,目前国内官方和民间的诗歌刊物约有170种,每年出版的诗集约有500部,各类刊物上发表的诗作约有100万首,还不包括网络上发表的。旧体诗创作也很活跃,据说国内有上百万诗作者,诗坛的确呈现着“既寂寞又繁荣”的景象。 今天并不缺乏好诗,但多数好诗被委屈了,淹没在诗的海洋和人们对诗的印象、包括成见中,也就是诗评家所说的“被遮蔽”。 诗歌应该对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发生影响,但这种影响正在被歌词和短信段子所代替。像《同桌的你》《常回家看看》这样的歌词,虽然浅显,却的确影响过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好诗的传播成为重要问题,好诗中至少应该有一类,在手机上得到流传,在口头上得到传诵,否则,就不能说是真正的繁荣。 鉴于此,诗歌理论界正在进行深入的讨论,寻求诗歌突围的方向,有诗评家提出,“重建诗歌标准”是当务之急,我认为是触及了核心的问题之一。诗歌亟须重建威信,起码应该建立一两个有公信力的品牌栏目,专发能产生广泛影响和回应的、有足够感染力的好诗,带动诗歌形势发生更大的变化。 散文:“单位高产,全面减产” 近来的散文,被提到较多的有余秋雨《门孔》、贾平凹《从棣花到西安》、王开岭《向一个人的死因致敬》、王充闾《张学良人格图谱》、阎连科《我与父辈》、刘醒龙《一滴水有多深》,王蒙《歌声涌动六十年》、陈祖芬《明朗的天》、耿立《悲哉,上将军》、塞壬《合租手记》、丹增《生日与哈达》、陈建功《成都滋味》等。李存葆、周国平、祝勇、周晓枫等人的作品也保持较高水准。 数年前,就有人认为散文已趋于解体,现在看来,散文蓄势待发,仍可以得到充分发展。登陆“百度”搜索一下余秋雨的《门孔》,就会发现它在不胫而走,说明好作品总有人认可,总有市场。而且,散文的读者群是无需担心的。 目前散文创作数量较大,多元共生,但同样存在着“单位高产、全面减产”的状况。散文评论家比报告文学评论家还要尖锐,他们在发出严重警告,譬如,说“ 当下散文写作多是在‘扫垃圾’”,说“散文已经走进沼泽”,说“散文越来越不成气候”等。他们所指出创作上的原因主要有:文体混淆,艺术失范,散文概念被宽泛到没有边界的程度;创作缺乏文学化的思想穿透力,靠信息和知识取胜或缺乏诗意、美感、真情;不少成名和成熟的散文家逐渐淡出;年轻散文作者创作热情高,但写作上还不够成熟;大量非专攻散文的作家、以及非从事创作的人士加入散文写作,虽产生过少数好作品,但加重了表面繁华。 看来,散文从创作到编辑都需要得到加强,各个门类之间加以比较,散文创作也许是最弱的一项。 我想这就是我们面对的基本状况。对于当前文学形势,我们需要具体和实事求是的分析和概括,不宜大而化之,也不宜一概而论。对于有些门类的创作,尽可放心;对于有些门类的创作,则需要促进。成绩要说够,否则不足以树立信心;问题也要说清,否则不利于改良进步。至于目前文学创作的总体态势,应该说是平稳和发展的,各类创作都很活跃,都出现了一批优秀作品,但仍显示着数量与质量的不平衡,处于创作的热潮而不是高潮中。如何从数量规模上的繁荣走向全面繁荣,是共同面临的课题。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9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6月0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