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转型30年,我的诗也写了30年,写了30年国企改制,厂子易主,七零八落的工人为了养活自己和家人,洒在那块‘爱得深沉’土地上的一串串红的血,涩的泪,咸的汗。艾青说:“我们的肉体是铁,痛苦呀、疾病呀、不自由呀,不住地打击在我们的身上,我们的诗就是铁与铁的抨击所发出的铿锵……”30年来,我倔强地活着、持之以恒地写着诗,写着离开国企妈妈,与妻子蹬着个三轮车,赶庙会、串集市,在孤单与绝望中挣扎,叹息与怨恨里忙碌的一幕幕。跌跌撞撞、风雨交加的进货路上,熙熙攘攘、花花绿绿的闹市人群中,任凭汗水、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岗后的境遇/如同一粒石子往下坠/黑咕隆咚的前景哟/碰到哪儿/都是满鼻子灰/别问累不累/忙碌了一天/抬不起来的是臂/挪不动的是腿/冷冰冰的雨珠砸在梦里/遗落枕边的是疲惫”(《真的那不是泪》) 30年来,像这样真实记录我和我的伙伴们的生存状态和思想情感的诗有数千首。那时,我兜里经常装着一支被炉火烧扭曲的圆珠笔,人到哪儿,诗就写到哪儿。有的写在日记本上,有的写在旧报纸的字缝里,还有许多先写在手掌、手臂后抄在稿纸上。这些匆匆忙忙写下的记录生活和情感的小诗,没有一首是为钱而写、遵命而写。当我目睹昔日的工友被迫“告别曾奉献过青春的工厂”,如今有的卖菜、蹬三轮、搓澡,还有的做了“三陪女”时,我含泪写了《工友聚会》:“兄弟拉着姐妹/心头别是一番滋味”,“赶庙会摆地摊儿的是大雷/三岔口餐风宿露/修自行车的是老崔/小梅被迫做了‘三陪’/昔日花蕾般的女孩儿/如今被大款们嫖得憔悴”,以及“小师妹发廊遇害/大师兄窗棂上自缢”(《一帮姐妹兄弟》)等等血与泪交织的“如烟往事”。同时,我还写了我和我的伙伴们面对厄运没有妥协、退让,在自强自立中始终维护着自己做人尊严的抗争:“下岗就下岗/铁人的后代/身处何种境地/都是好汉”,“倘若将他们组织起来/让沸腾的血成为力/让燃烧的火变成钢/便是一支能够移山倒海的力量”。(《然而,我不是下岗工人》) 2000年隆冬,我把这些诗选出一部分,结集出版了反映我下岗后艰辛生活的第一本诗集《挑战命运》,并寄给了我尊敬的几位老师和诗友。于是,便有了诗人刘章病中写的那封被“诗坛传为佳话”(宋磊语),说我“不是古代陶渊明、李绅,农民诗人刘章,工人诗人黄声孝”,而“是个性鲜明的生活在当代城市的平民诗人王学忠,无可替代的这一个”的公开推荐信。自那封信发表以来,我每年都可收到关心、关爱我的信函,评文百余封(篇)。魏巍在写给我的信中说:“我听到了我长期想听到却没有听到的声音,阶级兄弟的声音”,贺敬之在题诗中写道:“从生活底层踏上精神高地/为弱势群体唱出时代壮歌”,雁翼《诗的王学忠》一诗的题记中有这样一段:“是你的诗惹的‘祸’,读了第一首就放不下了,连连两次手术,一月内不许看不许读的,但好久好久没有读到你这样的诗了,诗,逃难的诗,借你的生命又回来了,中国诗界一大幸!”熊元义在《文艺报》上撰文:“我们从王学忠的诗中,了解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了解了底层民众的真实生活状况,了解了这个时期分化的痛苦,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未来……了解了底层民众的爱憎、是非、美丑、善恶。”美国世界诗人大会主席露丝玛丽·威尔金申称我的诗 “以诗医国”,瑞典克里斯蒂安大学教授简·麦提森则说听到了“中国工人的真实话语”。河北刑台玻璃厂的老工人李义行在购买了我的几册诗集后来信写道:“我从邮局取回您的诗集,便一口气读了起来,炖在炉子上的饭糊了两次……由于夜里停电,我用刚买来的四节手电筒照着读了半夜。”河南洛阳海青青的来信是这样写的,“举个例子,那天我带着您的诗集去市场做生意,中间有事离开,后来家人告诉我,邻居看了那篇《肥姐》后哭了,这么铁石心肠的男人看了都会哭,可见写得不错……” 说实话,我在辛勤劳作之余,写的这些记录自己生活和情感的诗歌,尽管数量很大,写满了十几个日记本,至今仍然没有得到过任何部门的领导一句安慰、关怀的话语,但我依然无怨无悔。然而让我不能理解的是,当下一些拿着国家俸禄,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的诗人,不把聪明才智用在反映人民大众的疾苦、诉求和愿望上,却别出心裁故意诌出一些什么洋理论, “新诗潮”“后现代主义”“个人化写作”“下半身写作”等等。尤其使人痛心的是,这些诗歌还能获得一些文艺大奖。 其实,当下诗坛出现的如此怪状也并不奇怪,早在2001年10月诗人高深就曾针对拙诗撰文:“当今一切被诗评家推崇的‘好诗’或是‘精选’的各类‘最佳’的诗作,其中到底有几首是反映这个时代的声音,尢其是反映这个时代底层群众声音?……”文章随后接着写道:“王学忠有理由坚持自己的诗路和诗风。也许他的诗不会被某些诗评家看重,不会被编入某些最佳选集里,更不会得奖,但他能在底层百姓那里找到知音。”通过三十年来自己写诗和因为写诗引起的反响体验,我认为:诗人和人民大众应该是鱼和水的关系,鱼儿离开了水就没有了生命。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有出息的文学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胡风强调的是诗人:“我们这一代底真诚的诗人,应该在受难的人民里面受难,走进历史底深处;应该在前进的人民里面前进,走在历史的前面。”魏巍干脆把自己与诗融合在了一起,他的那首诗《游击去吧》记录了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一次,司令员叫着他的名字:“给你十几个同志/带上你的诗游击去吧”“记清楚/人民不仅养育了你的诗/人民在饥饿里也养育了你。” 我是15岁便爱上诗的,而痴迷于诗,则是在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革之后。一切有作为的诗人,要勇于放弃个人的利害得失,跳入汹涌澎湃的时代大潮中,搏击风浪做弄潮儿,用真情实感记录所看到的一切,感受的一切,才会赢得人民的共鸣和喜爱。 原载:《文艺报》2010年04月02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4月0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