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秉直又清高的本性,不像是能混迹官场17年的公务员;但是,以他把枯燥无味的领导发言都能妙笔生花显出才华横溢的本事,又确实是当年机关里不可替代的笔杆子。 1999年,36岁的王跃文以《国画》一举成名。这部描写官场风云的小说,把王跃文推上风头浪尖,一时间洛阳纸贵,连盗版书都不可一世地横扫全国。 他摇身一变,成了“作家”。《国画》被推举为当代中国官场小说的开山之作,甚至有媒体把王跃文奉为官场小说的“鼻祖”。 对此,王跃文一概否认。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里就称得上“鼻祖”?何况,“官场小说”这一说法本就狭隘,若以此归类,那么《红楼梦》就是“青春文学”?《战争与和平》成了军事题材?雨果的《九三年》就该归为历史小说了……说着说着,王跃文自己先乐了。 说起写官场的历史,他还是觉得《史记》里的“本记”、“列传”是最早的“官场小说”,而他最感兴趣的官场小说,只有一部半,一部《儒林外史》,《老残游记》只能算是半部,其他清末民初的官场小说具有文学史的意义,但不构成经典。现当代以来,写官场小说,有的走伪现实主义的路子,粉饰太平;也有真实一些的,像《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可但凡真实,就会遭遇不好的命运。自己写官场,主要还是因为对官场的生活了解得多一些。多少人在官场混迹一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左右平常;多少人也许心有不平,无奈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然而对于县、市、省三级政府都工作过的王跃文来说,17年的官场生活,他棱角分明的性格没被同化为鹅卵石,依旧我行我素,显出特立独行甚至格格不入。 他只有写作。对于现实官场的观察与忧思,在他的笔下幻化成众多故事,胸中的郁闷之情在键盘的敲击声中慢慢挥洒而去。像是在暗夜的隧道中行走,突然透入一线光亮,他的人生变得通透豁达。延续《国画》的风格,在《梅次故事》中,他固守批判的立场,发出作为知识分子独立而真实的声音。 然而《国画》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声名显赫。因为有领导看法不一,“王跃文”这三个字一度消失。当地一家有影响的报纸约王跃文开专栏,他以“浦人”为笔名,一次就写了十几篇。三年之后,王跃文又可以用真名实姓发表文章时,在当地举办了签售,一位老先生拿着他细心剪贴的报纸给王跃文看,说自己存了几篇署名为“浦人”的文章,一看就是王跃文的风格。 王跃文深为感动。“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对知识分子来说可贵的是其批判态度。任何时代,应该允许有批判的声音。”王跃文的率性文字,不论是小说还是随笔,真正走进了读者的心里。 有评论说,官场小说盛行,是因为满足了读者的“窥私欲”。王跃文说,事实上,不论是文学话题是还是社会话题,让人关注的东西多,才有人愿意看;通过写作表达对生活的观察和思考的作品,才有生命力。读者关注官场小说,就是关注自己、关注自己的幸福。这才是本质的原因。 从《国画》、《梅次故事》到《西州月》、《苍黄》,一系列的小说为王跃文奠定了官场小说中的领军地位。细究起来,从唐浩明的《曾国藩》、阎真的《沧浪之水》、肖仁福的《官运》、《待遇》以及浮石的《青瓷》等作品,湖南作家群关注现实的官场小说力作颇成气候。对这一现象,王跃文分析说,大概湖南自古以来家国情节比较重,延续至今已蔚然成风。 什么样的原因造就了今天的王跃文?我暗自里观察,眼前的王跃文儒雅温和,幽默真诚,在朋友眼中是个口碑不错的谦谦君子,哪里有半点嫉恶如仇的个性?其实不然。王跃文说,“考察官场,如果官场中人只把权力追逐作为人生目标,注定其人生是个悲剧。我们耳闻目睹那么多的官场人的悲剧,不管是因权力斗争而败北,还是因贪污腐败而获罪,说到底都是人性的悲剧。官员们只有真正像他们堂而皇之所宣称的那样奉献,才会从权力崇拜中解放出来,实现真正的人性自由。但是,谈何容易。” 现在的王跃文,兴趣已不在官场小说。他说,这里不存在写作资源枯竭的问题。比如爱情和死亡是写作永恒的主题,仍然可以无休止地写下去。对官场,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表现。“我最想写的是,故乡和成长有关的长篇小说。” 既有长篇《国画》、《亡魂鸟》、《大清相国》;又有小说集和《有人骗你》、《我不懂味》、《胡思乱想的日子》等散文随笔集,面对风格各异的作品,我以为,王跃文应该稍微地表示一下满足与喜悦。不料,他真诚地说:不满意自己的作品,或者说还没有一部让自己非常满意的小说。他甚至用“痛苦”形容看到自己文字的感受。他觉得,小说背后的东西挖掘得不够,缺乏厚重性,更谈不上哲学层面。在这几部作品中,他认为《西州月》是自己最欣赏的,写的时候是中篇,每写完一部还想继续写下去,7年之间写了相关联的6部中篇,细细打磨,融入了自己的很多想法。 对于自己有着清醒认识与深刻反思的作家,是值得敬重与期待的。“我思故我在。文学应该是人类思考生活的重要方式。”王跃文说,他希望有一天静下心来,把自己的文字从头到尾再梳理一遍,多少年后回望时,能够感到欣慰,还能得到读者的承认。他说:“真正好的作家,小说要贴着地面写,要让读者回到现场。” 原载:《工人日报》2010-06-25 原载:《工人日报》2010-06-2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