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写现代化建设的作品,可以写得很枯燥、很不文学,也可以写得很生动,很文学,这里面有业余和专业之分,俗手和高手之别。业余俗手专注于建设,专业高手则可以写出磅礴的世界和人生。报告文学家徐剑描写青藏铁路建设工程就属于后者。 写青藏铁路是徐剑接受的一项任务,但相信从一开始他就不满足于只写这条铁路,尽管它意义非凡,工程浩大,寄托了中国几代领袖人物的希冀。最后徐剑写出了《东方哈达》,这个美丽的名字,其内涵已超越工程本身,富有了民族意味、文化意味和象征意味。作者更把青藏铁路工程视为民族团结的象征、历史文化的融汇,人类梦想的实现,从而赋予题材以更丰富的意蕴,更充分的张力,超越了读者的想象,获得了文学的共识。这正是高手所为。 所以,这部书的内容是庞杂的、结构是繁复的,几乎有半部书与青藏铁路不直接有关,譬如,书里不惜篇幅描写了作者对文成公主、对陈渠珍命运的追述和考察,就似乎与筑路不太相及,但我们作为读者,却乐得读到这些东西,深感兴味。从徐剑那里我们知道,原来文成公主是松赞干布的最后一位王妃,松赞干布驾崩那日,她与尺尊公主一起没于大慈悲菩萨像的胸中;清朝管带陈渠珍和藏族姑娘西原、以及葬身青藏高原的143名官兵所经历的炼狱般的奇遇,也令人唏嘘不已,叹为观止。其实,这些事迹又怎么与青藏铁路真的无关呢?他们的故事都有关天路,恰恰烘托出现代天梯彻底沟联两个世界,结束一段亘古以来漫长历史的划时代意义。《东方哈达》长达60万字,渲畅淋漓地纪录和抒写了徐剑在青藏高原的所见所闻,他思游千仞,浮想联翩,写铁路,也写铁路周围广袤深邃的背景,写得有声有色不能不归因于他的思路开阔和不拘一格。 徐剑属于行走的作家(北京的曾哲也是一个),这种作家以写作为业,以历练为生,亲近自然,重视生命体验,你很难想象他们可以蜗居都市,不经过与外界的交换而创作自娱。读此书时你可以感到,徐剑对这一题材的感情,更出自对那一片神奇地域的向往和热爱,他的采访,也就远不限于收集材料。书中写到,当雄草原上一个叫乌马塘的地方,那里矗立有八座千年经塔,数年里作者三次经过乌马塘,都要专门下车对经塔拜谒一番——这当然不是出于采访的需要,而是被一份虔诚诱惑。对于作者来说,西藏是一片圣地,是雪域天堂,他魂牵大荒,梦萦昆仑,精神上被那片土地征服和感召。毫无疑问,来到青藏高原的作家最容易被唤醒的是生命的意识,这往往成为他们创作的魂魄和原始动力。在徐剑笔下,青藏铁路工程正是作为人类生命力的象征,展示出一道独特的生命奇观,它带来的冲击力也来自作者自身的激情。作者称这条战略大动脉是一条铁流,使人联想到绥拉菲摩维奇孕育《铁流》的初衷,那出自绥氏经历的一次对高加索山脉景色的领略,他说它的全部山头基地,它的全部背景,它的全部自然景色在他眼前清晰地燃起了动人心魂的幻象。高加索山脉的分水岭雄伟的景象,像烈火一般印入了他的脑海,用命令的口吻要他把它表现出来。也许,徐剑在青藏高原上酝酿《东方哈达》主题时的情景也是这样,此时,题材燃烧着作者独特的体验和想象,而呈现意想不到的辉煌。 当然,这部书的中心内容仍是铁路的决策与建设过程,在这方面,徐剑写出了自己的章法。一般同类作品写作,惯常依照工程的进展顺序结构作品,好像很难摆脱套路,成为工程文学的宿命。但其实,写工程和写人是有矛盾的,文学并不适合全面表现工程。徐剑的睿智,在于知道读者喜欢读什么,不适于读什么,他的方式是回避事件线索,着重写人,写一些关键人物的风貌,写如阴法唐、陈明义、幕生忠、卢春房、王福红等人物的事迹,通过他们折射出工程的面貌,写出是些什么样的人成就了雄伟的业绩和民族的梦想。这是一种更文学化的成功实验,它使我们脑海里留下了一系列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如对于阴法唐其人,我们了解得很详细,可以熟识到他个性的细微之处。慕生忠也是血肉丰满的,尤其有他带领1200名牵骆驼的民工站在昆仑山下零公里处时的情景,他用红的火钩在一把铁镐木柄上烙了“慕生忠墓”几个字,说这就是他的墓碑,他生不是青藏人,死亦要做青藏鬼雄呀,气概足使人难以忘怀。从修建青藏公路到修建青藏铁路,众多建设者谱写了英雄史诗,而当青藏铁路通车之际,又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们的姓名?知道了姓名,又有什么印象?终是徐剑的作品记载下这么许多,在人们心目中筑起一道建设者的丰碑,这来自文学的力量。 受中国作家协会的委派,军旅作家徐剑深入唐蕃古道、苍莽高原,为了一个永不了情的前尘约定,历经四载跟踪采访,又经历多少日夜辛勤笔耕,成就此书。我们也能想到,与付出相比,他又得到了多少?和建设者们一样,他得到的唯有事业。这也是优秀报告文学作家今日仍受到人们尊重的原因之一。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7年04月24日 原载:中国作家网2007年04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