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河》是一部关于土地的书,正如关仁山在“后记”中所说的:“现在想来,大工业越发达,我们每个人的内心越想留住一片土,一片净土。这是一部土地的悼词,也是一首土地的颂歌!” 阅读这部作品,给我印象最深和最让我感动的,是关仁山那种发自内心的对农村、农民、农业的关心和热爱,这部小说就是他面对当今中国农村所发生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以及存在的深层次问题所作出的回答。因此,小说所描写的,是真实不虚的、正在发生着巨大变化的“现实的农村”,而不是人们旧有的“记忆中的农村”;尤为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正在发生着深刻变化的农村的复杂性:一方面,他看到了农业的规模化、集中化、机械化是实现农业现代化的必由之路,看到了以曹双羊为代表的新一代农民成长和以郭富九为代表的旧式农民的淡出历史舞台的必然性;一方面,他又敏锐地感觉到农业的工业化管理和民营资本介入土地之后存在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所以,这部作品既没有为农业的现代化唱廉价的赞歌,也没有像有些作品那样否定城市文明而呼唤旧有的乡村文明,而是写出了人们既看到了未来和希望,同时也不无忧虑的极为矛盾的社会心态。 小说涉及当今乡村的多种矛盾和不同人物的不同命运,比较充分地写出了当今乡村的复杂性、矛盾性、流变性即不确定性。这其中,比较重要的有这样几点: 首先,揭示出土地问题仍然是当今农村众多矛盾中的关键所在,农业现代化的成败得失,取决于对待土地的态度。作品有两条平行的线索,一条是曹双羊回到鹦鹉村搞“土地流转”;一条是通过瞎子白立国与死者狗儿爷的对话,由狗儿爷讲述鹦鹉村百年间的土地史。这百年间的土地史,就是一部土地的争夺史。狗儿爷的父亲辛辛苦苦开出的荒地,被地主张兰池霸占,曹老大被迫远走关东;土改时,农民分到了土地,并在狗儿爷的带领下活埋了地主张兰池;合作化时期,土地由个人所有变成了集体所有;改革开放之后实行以家庭为单位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又重新由农民一家一户来耕种。我们看到,老一代农民的命运与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与土地的“得”与“失”密切相关。当今的农村,随着改革开放和城市化进程的深入发展,许多农民已经离开了土地,土地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唯一保障;同时,一家一户的小农式生产,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越来越显出了它的弊端,土地的规模化、集中化势在必行,于是“土地流转”便应运而生。然而,尽管大量的农民进入了城市,尽管土地不再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唯一资源,但土地问题依然是农村的主要问题。农民的命运,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包括爱情都与土地以及对土地的态度有着直接和间接的联系。曹双羊事业的成功,郭富九和曹双羊的矛盾以及最后的化干戈为玉帛,县长陈元庆的被“双规”,桃儿的一度迷失和觉醒,韩腰子、麦圈儿、凤莲的死,究其原因,都与土地与他们对土地的态度是分不开的。关仁山设置这样两条线索,不仅增加了作品的历史感,更重要的是让我们感到,土地问题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中国农村的根本问题,它不仅关乎着几亿农民的命运,也关乎着中国现代化的整体进程。 其次,揭示出了农业现代化与传统农业文明既对立又互补的辩证关系。农业的现代化是一种规模化的经营和工业化的管理方式,这与传统的个体农业从根本上说是对立的。所以,曹双羊回家乡搞“土地流转”受到了老一代农民的抗拒和抵制,不仅韩腰子、郭富九这样的老一代农民不参与土地流转,就连他的父亲曹玉堂开始时也坚决反对,而进城打工的刘凤桐夫妇也不愿意“流转”。但是,现代化的经营和管理,若想立于不败之地,诚如曹双羊所体会到的那样,一是需要创建自己的“品牌”,二是要有“诚信”;再有,中国的农业现代化,必须走适合于中国国情的路,而不能盲目地效仿西方,也就是说,必须以地域和民族文化为基础,而中国的民族文化,其核心讲的就是诚与信。因此,中国农村的现代化和传统文化又有着内在的联系。从这个角度说,土地既是物质性的,也是精神性的。在物质层面,农业的现代化必须否定传统的个体经营模式,但在精神的层面,则必须要有对土地的敬畏与崇拜。在曹双羊的奋斗历程中,曾经经历了从厌恶土地、离开土地又重新回归土地的过程。离开土地的曹双羊,为发财而不择手段,差一点身陷囹圄;而回归土地之后,精神上则发生了新的蜕变,以自己的真诚和信义感动了乡亲,并采取切实的措施养护土地,从而使他的麦河集团在激烈的竞争中赢得了国内外市场。值得注意的是,每当他处于抉择的紧要关头时,都是乡村智者白立国为他指点迷津。因此,双羊与白立国亲密的兄弟关系,又有着象征的意义,即象征着传统文化与农业现代化这种既矛盾又互补的辩证关系。 再次,揭示了权力与资本合谋的可怕。在建设新农村的过程中,需要资本的介入,但资本所谋求的是利益的最大化。所以,资本只有受到权力的制约,才能发挥其积极的作用。反之,如果资本和腐败的权力合谋的话,后果就相当可怕了。村长陈锁柱与曹双羊的小舅子张良(包括妻子张晋芳)背着双羊征地三百亩建跑马场,就是打着“建设”的旗号,行捞取个人私利,损害群众利益,对土地进行掠夺性开发的恶性事件。作品通过对受害人刘凤桐夫妇因告状被毒打,在无奈之下想要吃河豚自杀的过程的精细描写,深刻地揭示出权力与资本合谋的掠夺实质和它的残忍和可怕。 关仁山在《后记》中说:“小说到底有没有面对土地的能力?有没有面对社会问题的能力?能不能超越事实和问题本身,由政治话题转化为文学的话题?”我认为,关仁山在这里提出的问题非常重要。文学不能回避问题,但如何使政治性的话题转化为文学性的话题,对作家的认识能力和艺术表现力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麦河》在这方面进行了积极有效的探索和努力,取得了可喜的艺术效果。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麦河》是近年来我国长篇小说创作的重大收获! 原载:河北日报 2010年11月19日 原载:河北日报2010年11月1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