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文字是火,它能点亮热情、希望和理想。有一种文字是水,它能呈现智慧、人生和世界。这是文学的两面,像篆刻里的朱文和白文一样,朱文如火,白文似水。水火在文学里相容,但水火在一个作家身上相容,却是比较难的。因为个人的气息和时代的要素以及地域的影响常常制约一个作家的单向性,像苏东坡这样容玩乐和豪放于一身的大家实在不多,而像秦少游这样风格鲜明的作家在文学史上倒不乏其人。 为石才夫的诗集作序开头就立这样一个伟岸的标杆,实在是有点仗“古”欺人。石才夫显然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苏东坡,以后也很难说就能追上这位文学大师,中国几百年也难得出一个苏东坡。但是我们可以向苏东坡学习,向苏东坡致敬,石才夫的诗作就是在向这种“水火兼容”的大师致敬。 石才夫的诗歌有气势,有激情,特别是那些歌颂时代和祖国的诗尤其有激情。激情曾经是青春的产物,我们年轻时候都曾经有过激情,但随着时代的变化和年龄的增加,我们的激情也像荷尔蒙那样在消退,但石才夫依然保持着那股激情,那股对时代对人民的激情。这让我很惭愧,让我们很惭愧。虽然时代和人民在怀疑主义看来已经变得很抽象,但诗歌从来就需要抽象,如果诗歌具体到像论文那样拘谨、像小说那么琐碎,诗歌就没有生命力了。 这可能与石才夫诗歌起航的源头有关。每个作家都有一个起航点,这个点可能会制约他一生的写作。鲁迅从《狂人日记》出发,他的忧愤和深沉贯穿一生;郭沫若以《女神》为起点,狂飙直至晚年;王蒙《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奠定了不可改变的“少共”情结。石才夫是从哪儿起航的?我阅读这本诗集,发现他的热情源自他是曾经的少年诗人。 石才夫在大学校园里就发表了很多诗歌。在今天看来,那些诗歌虽然青涩,但并没有过时。那份热情和自信,在我们的大学生身上依然清晰可见。上个世纪80年代的诗歌运动,是文学启蒙,也是思想解放,同时也是一代人人生历练的开始。石才夫生逢其时,他作为校园诗歌的参与者留下了很多的“少作”,他收在这个集子中。“不悔少作”是一个作家应有的品格,何况石才夫的少作是那么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呢。 校园诗歌的一个特点是具有广场感。校园诗人写作时,会想像面对广阔的空间和汹涌的人流,石才夫的诗歌很多有这种广场感。他想像的受众不是小我,而是大我,是人流如织的群众,是蓄势待发的大军。这让他的声音有一种音节感,你发现他的诗歌用词是洪亮的,是穿透的,是在空气里能引发共鸣的。有一种诗歌是有画面感的,比如那些意象派的诗歌,看上去很美,但读起来很别扭,因为这些意象诗歌不是通过听觉而是通过视觉来让读者进行联想的。石才夫的诗歌继承的是朗诵派的传统,他让诗歌的声音饱满而嘹亮,因而他的诗歌有吟诵感。在这个意义上,他继承的是中国重声音的诗词传统,不是那些重视觉轻诵读的“看”的诗。 我和石才夫的见面,事先没有预约。短短的相聚,我发现,他喜欢的,也是我喜欢的,他要说的,常常由我帮他说了,因为是在广西的活动,我是客人,总是先说话。当然,他还有很多的思想,我是想不到的。在读了他的诗歌之后,我更加坚信这一点,他的柔软,他的睿智,他内心的丰富和敏感,是我所不及的。 在粗粗谈了对石才夫的印象之后,我觉得有必要对他的作品进行细读。限于篇幅,我选了一首《树的影子》来看看这位曾经的校园诗人,是如何的柔软而忧伤。 树的影子 很多很多的树 知名和不知名的树 被搬到了这里 它们是被连根挖来的 根上有颜色丰富的泥 它们被栽在这里 树枝和树叶都被剪掉了 像一根根被剔掉肉的 骨头 立在风里 后来 它们慢慢长出叶子 慢慢 适应这片新的土地 慢慢 知道这里是城市 风吹过 它们也会互致问候 也会打探 故乡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 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只关心它们能否在这里成活 为这座城市 添一片新绿 肯定有另一片土地 因为它们的离去而哭泣 那些因它们的离去而留下的深坑 无人填埋 题目叫《树的影子》,其实也可以理解为石才夫的影子。我看石才夫的散文知道他也是乡村的孩子,如今被“移植”到城市里,起初身上也带着“丰富的泥”,后来“慢慢长出叶子”,“慢慢适应这片新的土地”,“为这座城市/添一片新绿”。如今的石才夫显然已经是一片新绿了,但不变的乡土情结和恋根情怀让他思考“另一片土地/因为它们的离去而哭泣”,哭泣的土地让我们看到水样柔软的石才夫,看到诗人难以更改的农耕基因。他悲哀那些无人填埋的“深坑”,于是他用诗一首一首地填埋。而诗歌,本质上正是用来填埋那些心灵的深坑的。 原载:广西日报 2011年02月25日 原载:广西日报2011年02月2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