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祖籍中山,生于上海,长居香港,作品大多在台湾出版。她目前已出版了29部作品,4本英译。1992年她的《哀悼乳房》被《中国时报》评为“开卷十大好书”。1999年她的《我城》被《亚洲周刊》评为“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2005年她继王安忆、陈映真之后获得有“华文文学奥斯卡”之誉的“世界华文文学奖”,获奖作品是《飞毡》。艾晓明说:“在世的中国作家,西西最有资格获诺贝尔文学奖。”她肯定“西西聚焦被遗忘和忽视的女性经验,具有开阔的思想视野、爱智慧的精神和洋溢的好奇心,与卡尔维诺等小说家有同样的求知欲。郑树森指出:“西西始终坚守前卫第一线,从传统现实主义的临摹写真,到后设小说的戳破幻象;自魔幻现实主义的虚实杂陈,至历史神话的重新诠释,创作实验性强、变化瑰奇。”他们与何福仁、黄子平、王德威、陈思和等学者都不遗余力地推进西西研究。目前研究西西的书评论文近200篇,硕士论文6部,但西西研究以台港学者为主,而且大陆尚未出版西西作品单行本,有遗珠之恨。 已有的西西研究 已有的西西研究如果按主题划分,主要从童话写实、叙述学、本土寓言、图文关系、女性视角等角度,进行了卓有成效的研究。 西西自称其小说结构特色为“童话写实”,以区别于马尔克斯的“魔幻写实”和略萨的“结构写实”。该论断出自《时间的话题》,这是何福仁从1982年到1995年访谈西西的对话集,它显示出西西广阔的阅读背景、跨学科视野和深邃的文学思想。艾晓明依照西西的自评,认为《飞毡》是虚构香港百年史的“童话小说”,其融合了知识小品、奇闻逸事、童话寓言和框架杂录等,具有寓言性,属于趣味社会学小说,向童话、风俗史、地方志等艺术敞开了空间。郑瑞琴的硕士论文探究童话写实与魔幻现实主义的异同、承接和转化关系,论述较为平实。 不少论者运用西方文学理论来分析西西创作。陈洁仪的《阅读“肥土镇”》(1998)是最早出版的西西研究专著,运用叙述学理论分析肥土镇系列小说。文本分析细致,具有中西比较的视野,但是全书对《飞毡》的研究有待深入。陈燕遐的《反叛与对话》运用魔幻写实、后设小说、结构写实、复调理论来分析西西的创作,认为《我城》反叛父权本质和文化精英的心态,以群相塑造质疑现代主义的主体性,但西西却自认为创作更接近于福楼拜的传统。论者意在解读西西的总体创作,但研究却以短篇为主,六部长篇只论述了两部。这两部专著都集中论述了西西所受西方文学的影响,但辨析西西的独创性有待加强。关秀琼借用西西评价略萨结构的“中国药柜”术语,来比较研究《我城》的快报连载体和单行本,分析内容的增删混拌而导致的效果差异。黄子平指出,“灰阑记”源远流长,包含了很多主题因子:血缘、财产法律、通奸谋杀、强权与弱民。任何改编都起因于质询,布莱希特询问“如果亲生母亲并不爱她的孩子呢”,西西询问“如果问问小孩的意思呢”,从而引发对“肥土镇”归属的思考。黄子平溶汇中西古今的文本,见作者所未见。国佳的《重建阅读》,分析西西的三篇女性题材小说,探讨其“殊相”,分析其声音对话、图文结合、类聚合、读者暴露身份的叙述、“童话写实”和连通片断式的叙述特点。 从城市书写角度评论西西的论文最多。王德威梳理香港城市的书写历史,一是从张爱玲的“倾城”在苍凉中见证华丽,到西西的“我城”、“浮城”,追寻城市主体,成为轻盈变形的莞尔嘲仿;二是“记忆和虚构的城市”,从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到董启章的《地图集》,再到也斯的《记忆的城市·虚构的城市》;三是从心猿的“狂城”到黄碧云的“失城”,讲述了香港的存在及其延续的意义。赵稀方的《小说香港》以专章篇幅,用后殖民文化理论研究西西对香港城市的想象。陈燕遐比较三位女作家的城市书写,认为王安忆的《香港的情与爱》以边缘身份演绎传奇,在主观论述中将香港他者化;施叔青的《香港三部曲》意在作反殖民论述,但在暖昧地颠覆宰制关系时,却占据了更高的操控位置;西西的《飞毡》是缀段式的百科全书小说,是不卑不亢的本土宣言。陈绮婷认为,《飞毡》追寻本土意识和身份,一是借助于人物花里巴巴和罗微展现;二是描写“乌托邦”;三是书写不变的“莲心茶铺”,重建消逝的生活。关丽珊则说,连贯《飞毡》的并非本土历史,而是在美善世界中的善意和关怀。 有不少学者领悟到,阅读西西的最好方法是艺术与文学对读。何福仁将《我城》的移动视野和拼贴集锦式叙述比拟为文字的“清明上河图”。王德威则把《美丽大厦》比喻为立体化的封闭“上河图”。艾晓明认为西西首次发展出图画与文字互读的艺术小品文,为散文的发展增添了新形式。郑树森认为西西小说与安东尼奥尼的电影革新精神如出一辙,瓦解主流电影叙述模式,开拓电影可塑性。郑树森的评论高屋建瓴,切中肯綮,可惜没有再继续论述西西具体如何借鉴电影艺术。林以亮认为《哨鹿》是音乐小说,“秋狝、行营、塞宴、木兰”四个乐章犹如交响曲。关秀琼认为,《哨鹿》的结构就是狩猎的过程,探讨君、臣、民隔阂与猎捕的主题。黄继持认为《我城》的奥妙在于手卷、连载、开放式结构三者契合,即时间化和空间化的对立统一,取得了最优效果。 有些研究者从性别视角分析西西。陈丽芬评论《哀悼乳房》,首先批驳了王德威认为女性写作风格阴沉抑郁、鬼话连篇、彰显幽闭症的论调,然后指出《哀悼乳房》破除对疾病的迷思,同时认为“天真”正是西西的美学客观性,它挑战了文学界的“阅读成规”和“价值假定”。徐霞认为《哀悼乳房》从生理性别过渡到文化性别,从边缘挑战中心,书写女性身体不是站在对抗男性中心霸权的思想基础上,而是站在关怀全人类的角度上。钟玲比较西西、吴熙斌、钟晓阳创作的共同之处是开拓了题材新领域,不同点是吴氏偏爱狂野的大自然,钟氏再创张爱玲世界;而西西体现出多元化的女性声音。荒林与王光明就《哀悼乳房》展开对话,认为这是躯体写作的模板,破解了女性写作二元对立的迷思。 西西独特,但评论西西容易陷入困境。她在《骨架》中指出,若自己碰上“当代文化评论之骨架版”不会意外:“零度、复调、女性、权力、接受、身份、二元对立、格式塔、不在场……”她讽刺那些乱贴万用理论标签的评论家。余华也认为:“依赖既定的术语和行话无法走近西西。”已有的西西研究主要存在三个问题;第一,已有的研究不太注重全面细致地梳理西西的创作历程,从中挖掘西西新文体形成的主客观因素。西西创作的重要源头和根基是早期写作的电影、绘画和文学等笔记,但是出版界没有将之结集出版,批评界也没有系统研究。西西的评论资料目前有陈进权编《西西创作编目》,甘玉贞和关秀琼增订的《西西作品编年表1953-1990》、《西西作品评论目录1979-1990》,徐霞将资料收集时间推至2002年4月。大陆较早评论西西的是1988年李子云。同年,张波认为西西作品使大陆作家感觉落伍于时代。尽管有颜敏、柳苏、王一桃、白先勇、刘以鬯、亦舒等曾经介绍西西的生平和创作,但西西传记至今未见面世。海外最新研究西西的资料也还有待收集。第二,整体观念有待加强,有待于更全面地分析她的创作。第三,论者多运用西方文学理论评述,较少从中国传统文化和汉语书写角度,深入挖掘西西的文体特色。 西西的创作历程和文体形成的主客观因素 童庆炳认为,作家文体形成的外部原因是“因情立体,即体成势”,内部原因是“旧体难出新意,遁而作他体”;客观因素是与时因革,主观因素是先天因素、人格素质和审美素质。布封认为,作品的知识之多、事实之奇,乃至发现的新颖,都不能成为不朽的确实保证,因为这些身外物很容易转入别人手里;但文体却是人本身,它与作家的思想情感、气质个性密切相关。对西西而言,只有像《一千零一夜》不断变换讲故事的方式,发展新文体形式,才能保证文学不死。西西的文体实验在台港澳地区是成熟的代表,也超前于大陆,她拓展了中文的语言叙述表达能力。西西的创作历程以六部长篇小说为界,可分为发轫、发展和成熟三个时期。 一、发轫期:20世纪60、70年代 这是西西小说文体与现代电影和绘画艺术融合的尝试期。西西的创作从诗歌起步。1958年,她发表诗歌《半个你》,蔡浩泉创作胶刻插图,这萌生了西西图文互涉的根芽。1959年她开始写诗歌评论,如评波特莱尔的《恶之花》。1965年5月,她开设了《诗之页》专栏。西西的小说创作逐渐形成规模,是在20世纪60年代。当时的香港工商业发展较为迅速,在文学上既继承了“五四”多元化的传统,又吸纳了西方的现代艺术思潮,读写较为自由,创作园地和出版事业较发达,图像视觉文化逐渐兴起。陈寅恪认为两种文化的碰撞接触“多在交通便利之点,即海滨港湾之地,海滨为不同文化接触最先之地,中外古今史中其例颇多。西西受香港海滨文化的影响,在接受西方现代艺术上有天时地利之便,相对大陆作家而言,更易得风气之先。西西从60年代初开始系统研究新电影、现代绘画艺术,专栏有《画家与画》、《电影与我》、《童话专栏》、《牛眼和我》、《开麦拉眼》、《我之试写室》、《剪贴册》。此外,西西还编写电影剧本,拍成了电影《黛绿年华》和《窗》等,她是香港较早制作实验电影的元老之一。西西关注存在主义思潮,阅读加缪、卡夫卡等人的现代小说。她在各艺术门类中触类旁通,谋求小说文体的突破,前半段创作主要为中短篇写实小说,如《玛利亚》(1965)、《东城故事》(1966)、《家族日记》(1966)等;后半段创作有两部长篇小说《我城》(1975)和《美丽大厦》(1977)。《我城》消除了存在主义思想影响的痕迹,形成了活泼生动的童话写实风格,其突出的文体特征是图文互涉和结构上的蒙太奇组接。 二、发展期:20世纪80年代 这是西西小说文体与现代电影和绘画艺术融合的深化期。1979年西西成为专职作家后,阅读了大量书籍,在《快报·快趣》上发表文学阅读笔记,专栏主要有《集作》、《七说》、《花目栏》,部分阅读笔记结集为《像我这样一个读者》。她参与创办出版社和文学刊物。成立于1978年的素叶出版社,出版了西西的六部作品;创刊于1980年6月的《素叶文学》几乎每期都发表西西作品或西西评论,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西西在80年代初还编辑推介大陆新时期文学的专辑。西西深入研读了卡尔维诺、略萨、加西亚·马尔克斯、格拉斯、福楼拜、博尔赫斯、艾柯、昆德拉、巴赫金、巴特、杜拉斯等作家作品以及画家马格列特的作品。西西取法于外国大师,同时也注重借鉴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形成了中西文学风格交融的特色。她的文体革新还得益于现代传播媒介技术的发展。香港80年代的影视、广告、报纸、录像录音等媒介业繁荣,促使西西更自觉地接受视觉文化给予小说文体的启发,创造出蒙太奇文体的多种形态。西西80年代出版的作品有:短篇小说和散文合集《交河》(1982),诗集《石磬》(1982),短篇小说集《春望》(1982)、《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1984)、《胡子有脸》(1986)、《手卷》(1988)和《母鱼》(1990)。她的短篇小说既写异域题材;也写肥土镇系列;还写过人物系列小说,如《玫瑰阿娥》(1988)、《梦见水蛇的白发阿娥》(1988)等。长篇小说有两部,《哨鹿》鲜明的文体特征是看图讲故事,形成了“比”蒙太奇特色;《候鸟》的文体特征是小说章节前加插诗歌,并形成了“兴”蒙太奇特色。 三、成熟期:20世纪90年代至今 这是西西小说的性别叙述和增殖文体的成熟期。西西1989年罹患乳腺癌,治愈后继续创作,专栏散文有谈音乐的《随耳想》、杂论《四块玉》、论画的《明报周刊:小明周》、《星岛日报·中图站》,评世界杯足球赛的《明报·西西看足球》、阅读笔记《传声筒》、访谈集《时间的话题——对话集》,散文专栏结集为《花木栏》(1990)、《剪贴册》(1991)和《耳目书》(1991)。她的散文集大多仍采取图文互涉文体,如《画/话本》(1994),《旋转木马》和《拼图游戏》(2001)。2000年她出版了《西西诗集》,还写了关于圣经翻译的《创世纪》、《失乐园》以及一批建筑散文。她出版了鲁迅式的故事新编《故事里的故事》(1998)。西西创作了自传性长篇小说《哀悼乳房》(1992),以病人身份反思性别政治和身体政治的话语权力建构问题,成为独特的女性书写。她的长篇小说《飞毡》(1996)以老者身份书写香港百年历史,形成了反叛传统线性叙述的网结增殖女性文体。 跨艺术、跨文化视角研究西西的文体创新 凌逾的博士论文在已有研究基础上,从评论界较少分析的西西影评、画论、乐论和文学阅读笔记等史料入手,探究西西的创作缘起,挖掘其在结构形态、语言表达和美学风格等方面的文体革新。该文探究西西如何将影视、绘画、音乐等艺术纳入小说创作的视野,形成了跨艺术文体;如何突破传统的学科、文类、国界等文化界限,融入性别文化、视觉文化和中西文化视角,形成了跨文化文体;如何在文体创新中坚守文学性。 该文共五章。第一章研究西西的蒙太奇文体,即小说文体与现代电影的融合。西西把握电影语言的蒙太奇特征,在结构上借鉴法国新浪潮和意大利新写实主义现代电影的手法。文章重点分析了其渊源及开山之作《东城故事》,以及括号蒙太奇文体。第二章研究西西蒙太奇文体的空间叙述革新,分析西西小说对略萨结构写实和卡尔维诺单元小说的继承与超越,具体研究《候鸟》的“兴”蒙太奇文体、《哨鹿》的“比”蒙太奇文体以及内心独自蒙太奇群像。第三章研究西西的图文互涉文体,即小说文体与现代美术的融合,分析了《我城》的图画叙述与文字叙述的功能相得益彰,其从中国古代绘画手卷中吸取时空互动法,形成移动视点叙述,从现代绘画、电影和戏剧中把握蒙太奇特质,进行小说空间叙述革新;分析她受马格列特超现实主义画作的启发,表达难以言传的存在之谜。第四章研究西西的蝉联增殖文体,分析西西受音乐启发并运用蝉联修辞,形成了小说的增殖文体,分析她对卡尔维诺增殖文体的继承与超越,探究其如何进行知识性想象,形成作者与读者互动的增殖体;分析其反线性的网结增殖文体。第五章研究西西新文体的女性主义风格,分析女性主义叙事学与文体学在中国本土的发展,运用此理论分析《哀悼乳房》的性别叙述与文体实验,分析其自我赋权话语、弃妇话语经脉与反弃妇话语,分析如何反叛性别偏见进而建构女性文体风格的美学标准。 该文形成了三个新的观点:第一,西西开拓了三种新文体形态,吸纳了现代艺术的各种新元素,在叙述结构上创新,形成了新的文体风格。第二,西西的文体革新主要受中国文化哲学思维的影响,形成了别具特色的汉语写作,发扬具有意念优势的汉语特色,以词为主而非以语法为主,这不同于印欧语言的形态优势,因而形成了以名词化段落组合与意念组合为特点的话题型汉语式创作;她同时继承了中国文化的“立象以尽意”传统,发扬汉语的象形思维;她还受中国的禅宗文化观念影响,作品具有超逻辑、超现实特点。第三,西西的文体革新反叛了男性主流叙述模式。西西虽然自称继承了福楼拜平行技法的源头,借鉴了略萨多声道的时空浓缩叙述和卡尔维诺的单元组合架构;但是西西作为女作家,其空间叙述和文体风格突破了男性叙事模式。她融会跨学科视野和女性主义等时代话题,因而具有超越性别差异的容他性;她解构主流叙述话语,创造了自我赋权的语言和身体话语;她重读传统文本,解构弃妇经脉,建构反弃妇诗学话语,她的创作给女性叙事提供了新元素。但是按男性文化中心评价标准,大陆和台港澳文学史对西西的评价普遍偏低。以西西创作个案作为研究对象,有助于挑战男性中心主义文学批评的性别偏见;有利于分析女性美学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在女性文学批评和文体学理论的融合中寻找新的研究生长点。 原载:《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7/03 原载:《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7/0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