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个古老的话题,是伴随着人类的产生就产生了的一种人性的具象。心理学家们对爱情作过许多分析。有的把爱情诠释为“一种主动能力”,“一种使人和他人相联系的能力”。有的把爱情倡导为“对异性伴侣最亲密的奉献”。在谈到爱情的力量时,认为:“爱使他克服了孤独和分离的感觉,但也允许他成为自己,允许保持他的完整。”有位心理学家从纯道德的理想化的情境出发,武断地说:“爱情和婚姻都是合作的一面——这合作不仅是为了两个人的幸福,而且也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而现实生活蛮不是那回事,顺治皇帝与荣贵皇后的婚姻,压根就没有合作,因而两个人不幸福,酿成皇帝的爱情悲剧。朴月著《金轮劫》深入地探讨了个中的原因,为人性的真、善、美、假、恶、丑作了有血有肉,有声有泪的注脚。 爱情既是人人向往和追求的美好事物,也是人们为它苦恼为它疯狂的复杂事物。因此,爱情成为古今中外文学著作的永恒主题。读者爱看,作者爱写。古继堂在他完成《台湾小说发展史》论著之后,有家出版社请他写一部《台湾爱情文学论》,大概认为台湾的爱情小说太丰富了的原因,出版家想到了这个选题。古先生在该著中写道:“爱情是一个多菱镜,从各个不同角度,不同侧面都可以看出它的不同意义,不同面貌。不管是从心理学、哲学、伦理学、文学、道德学等方面都可以给它下定义;不管是心理学家、哲学家、道德学家、伦理学家、医学家、文学家都可以对它进行研究。由此看出,爱情是一个跨国度,跨时代,跨行业,跨流派的课题;由此看出,爱情包括多么丰富的内涵,是一种多么深邃的精神和物体;它是一个理论和实践,现在和未来,不可穷尽,没有止境的领域;它不仅具有伟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而且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它关系到人类的生存绝续,关系到每个人的幸福和痛苦,关系到各种事业,尤其文学事业的前进和发展。所以我们应当认真而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朴月的清宫艳系列小说认真而严肃地研究了这一问题。古先生在他的论著中涉及到许多台湾当代的爱情小说和爱情诗,可惜那时他没看到朴月的历史爱情小说。台湾写现代平民百姓、富商巨贾、文化知识阶层的爱情故事很多,写古代,尤其是写皇帝的爱情故事,两岸作家中的朴月卓有成就。《金轮劫》包含的思想内涵既是对中华民族封建传统道德观念的批判,又不同于西方社会所鼓吹的“性解放”和“性泛滥”,因而,《金轮劫》给我们的是一种积极向上健康有益的精神力量和智力支持。如果说张爱玲有《倾城之恋》之力作被誉为爱情小说大家,朴月的《金轮劫》可谓“倾国之恋”,比张爱玲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凡认为,皇帝的爱情和婚姻应是最自由,最幸福的,因为他是皇上,他的话是圣旨,谁能不听?谁敢违抗?后宫佳丽三千,还有拍马的臣子为他选美,甚至为皇上挖个地道,从宫中溜出来,到民间寻花问柳,然而顺治皇帝不自由。摄政王多尔滚做主为顺治聘定了蒙古小姐——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的女儿荣贵格格做他的皇后。不是荣贵不美,十三岁的她在同龄人中没有人能比。可是顺治心有排斥,原因是他对多尔滚的深恶痛绝,也就对多尔滚做主订的亲事无意履行。美,不一定是无往不胜,征服人心的利器。孝庄太后深有体会,她自己年青时被誉为满蒙第一美人,但在皇太极的心里,对她姐姐宸妃的宠爱,至死未衰。太后预感顺治和荣贵的婚姻将是悲剧,她还不得不大力促成悲剧的上演。其根本原因是满蒙邦交! 清朝,自太祖皇帝起,联姻,便成为满蒙邦交最巩固的链条。皇太极的五宫后妃,全部是蒙古小姐,可见皇帝的婚姻,不是男女青年爱情的结合,而是政治力量的结合,这种婚姻无幸福可言,不成悲剧到是奇怪的。当时只有十四岁的顺治,一亲政就要他牺牲爱情换取满蒙邦交,尽管他还没有恋爱,那也恨透了这四个字。婚礼隆重,新郎心情沉重,面无喜气,新娘做了三天,皇上都没正眼看她,更无洞房花烛夜的激动。荣贵幽怨委屈,太后装作不知,什么话也不说,把个天之娇女的荣贵气得火冒三丈,因为顺治对她视如无睹的淡漠,实在伤了自尊!荣贵是谁?是蒙古各路人马中最显赫的一支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爱女,是顺治母亲孝庄太后的侄女,他们是姑舅结亲,表兄妹关系,亲上加亲!荣贵自持骄傲的另一层关系是,摄政王多尔滚是她的义父!从小养成“天下第一”的个性,她要发泄,她要夺回自尊,借故打了一个妃子的宫女。而皇上故意气她,晚上单要这个挨打的宫女侍寝,使宫女一夜跃升为妃子。二人的战争就拉开了序幕。作者借太后的口传达出一句极富哲理的话:“天底下,什么事,都能由别人代做,唯独做人,谁替得了谁呢?”顺治皇帝和荣贵皇后各自按照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在这场婚姻战事中交锋。荣贵外表的美,内心的丑;个性的真,行为的假;言语的美,用计的恶,在事态的发展中被作者刻画得淋漓尽致。 日子一天天过去,荣贵看出她的两个情敌,一个是皇帝的伴骑孔四贞格格,一个是皇帝的伴读她的宫伴董鄂珊瑚。顺治在大婚之前已有妃嫔数人,但那些不在荣贵的眼里,她要除掉对她威胁最大的这两人。“驱虎吞狼”之妙计悄悄地运作起来。她以推荐孔四贞作皇妃为诱饵,和孔四贞交上知心朋友。这是人性的假、恶、丑的大表演,然而表演得自然、逼真。把董鄂珊瑚嫁出宫去,由孔四贞在太后面前建议合情合理,不动声色。太后将董鄂指婚给顺治的弟弟十一贝勒,这一举措,太后万万没有想到,是顺治皇帝爱情悲剧的开始,也是皇帝和皇后婚姻悲剧的尾声。因为以假乱真,太后再精明干练在真、善、美的心态下也丝毫不会察觉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顺治和董鄂彼此也不曾明白,这一出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们彼此爱慕的情结还没萌芽,只是隐隐约约。珊瑚婚后仅是想起皇上对她显得温柔而亲切的眸光,顺治才想到,把原可保有的珍珠失落了,心里沉沉的,苦苦的。 荣贵皇后驱“虎”吞“狼”的阴谋得逞易于反掌,她在太后面前点破孔四贞是自幼许过人家的人,做不得皇妃。孔四贞想当皇妃的美梦破灭,才知受了皇后的利用,于是向皇上坦白交待了与皇后合谋打发董鄂珊瑚出宫的细节。顺治恍然大悟,使他初尝情爱的滋味而又失去爱情的凶手是荣贵,他坚决要废后。孝庄太后深知这不比寻常百姓家休妻,她同意废后但新皇后仍要娶蒙古小姐。顺治和荣贵无爱的婚姻还得维持,这场政治婚姻的战事以荣贵降为静妃而宣告结束,同时又孕育着一场更大规模的生与死的爱情悲剧的发展。 董鄂珊瑚与十一贝勒婚后不幸福,一个文秀、一个粗犷;一个静,一个动。不和谐的生活传到顺治耳朵里,顺治心中生起探望的念头,正巧珊瑚的婆婆懿靖大贵妃生病,皇上小时候也受她照看,应当前去。二人在宫门相见的情景是礼遇的也是微妙的,作者细腻的笔墨维纱维肖。爱情的火焰不曾熄灭。当珊瑚蹲身迎驾,顺治伸手去扶起,珊瑚的手冰凉,顺治的心跳加快。皇上和大贵妃对话,心不在焉,只是满口嗯嗯啊啊,在旁的珊瑚不觉掩口而笑,这些描写,透露出他们的相恋是纯情的,是无可非议的,是人性的自然流露。皇上告辞,宫门外告别、四目相投,心中小鹿乱撞。爱情的种子已经埋下,到了一定的时候早晚会发芽。在太后的寿宴上,十一贝勒借着酒量向顺治讨封,并提起多尔滚,顺治脸色一变,粗鲁的他不但不知趣还在大叫要兵权,大贵妃气急骂这个不懂事的儿子,珊瑚上前婉言阻止,他一甩手险将珊瑚摔倒。顺治看在眼里,气在心头,如此不知怜香惜玉,当众都这样粗鲁,私下二人相处还不知如何,想到这里,喝道:“撵了出去!”矛盾白热化了,皇上要怎样制裁弟弟,大贵妃面色如土。作为妻子董鄂珊瑚去皇上处求情是合情合理,这是人性的真,人性的善,真的,善的动机,是否得出美的结果呢?作者提出了深层的思考。且看珊瑚进宫,皇上一惊,随即宣召。董鄂一身待罪的穿戴,长跪在地,口称“奴才十一贝勒福晋”,顺治退下了太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珊瑚”,董鄂一怔,又是一声轻唤“珊瑚”,这声声温柔的呼唤,使压抑了许久的董鄂悲从中来,泣不成声。顺治把她拥在怀中,吻她,抚摸她的脸,当她从茫然中清醒,她的衣衫不整,理性使她拒绝皇上,而皇上的爱火借着酒后的激情,愈烧愈旺,什么弟媳,什么礼教,全抛在脑后,珊瑚愈挣扎愈刺激顺治的男性威力,珊瑚的那点理性“皇上,不可以”在爱火面前也崩溃了。这是对封建传统礼教的反叛,即使是皇上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出乎懿靖大贵妃意料之外,顺治封她的独子最高爵位“和硕亲王”,好战好勇的十一贝勒高高兴兴出师南征。顺治的胆子更大了,不时派心腹太监以珊瑚妹妹珍珠之名相请珊瑚“人约黄昏后”。珊瑚对自己失贞的事,内心挣扎痛苦。一方面她爱顺治,另一方面又无法自礼教中解脱,这是不容于世俗的苟且之情,夹在感情与理智的矛盾之间的珊瑚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感。《金轮劫》描写珊瑚的心态令人回肠气断。每次应召总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每回相见,并不都有肌肤之亲,时而相对无语,时而闻谈絮语,时而对奕,只有这种时刻皇帝才感到自己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珊瑚是他的红颜知己。所以顺治不认为是酒后乱性,他说:“情不是罪孽。”读者在朴月的巧设安排,娓娓叙说中,十分同情这越轨的二人,对顺治的话认同,其内在力量就是人性的真善美和谐的统一,征服了读者。《金轮劫》所写的爱情虽乱而不淫,乱的是封建传统礼教,乱的是把婚姻当作政治筹码的丑恶的社会统治者,即使是统治者本身也遭其害,这是《金轮劫》极其深刻之处,也是读者为什么对顺治和珊瑚同情之处。朝中大臣也认同二人,说,一个虽有妇而不啻旷男,一个已有夫而无异怨女,一旦邂逅相遇,实在也难怪。 然而礼教是铁定的,这种无婚姻的爱情是不允许存在的,那怕九五之尊的皇上也无回天之力。事态发展必定酿成大悲剧,世俗观念认为戴了绿帽子的十一贝勒以死抗议,满朝王公大臣议论纷纷。顺治勇敢地迎接挑战,他深知婚姻可以保护自己的爱情,于是“让天下人辱骂嘲笑吧,让后世人议论讥评吧!让王公大臣窃窃私议吧!让皇太后气愤伤心吧!他,什么也顾不了了,他只知道一点,没有了董鄂珊瑚,他宁可死!”顺治在这场维护自己的爱情与封建礼教的较量中无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以日易月,第28天便把珊瑚迎娶进宫封为贤妃。他们盼望像民间百姓,寻常夫妻样生活。一对有情人,生死同命,朝夕相依,应该说是天经地义的吧,不,礼教不接纳她这个贤妃!残酷的现实使珊瑚明白,为了和皇上的爱情,和皇上的婚姻得到上至太后下至宫女的接受,她还要付出代价!她想,横竖一条命,我就赌了他,为我,为皇上,为四阿哥,不能不赌!她拖着产后不足月的虚弱的身子去“拼死侍疾”,太后康复,她满心欢喜;儿子夭折,她觉得免去将来争论的纷乱而并不非常伤心,或者说伤心得理智,总是珊瑚人性的真善美的光辉写照。 顺治与珊瑚一场轰轰烈烈的“倾国之恋”,是以四条人命悲壮结束。先有顺治弟弟被封建礼教毒害而死,表面看是顺治夺了弟媳,辱没了自尊,是顺治‘杀’了弟弟。四阿哥出世不足月失去母爱,表面看是做母亲的珊瑚弃亲生儿子不顾而夺了他的小命。珊瑚的死,顺治的死,表面看来都是积劳成疾,因病而逝。细细回味他们不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又是什么?早就决定了若顺治先死珊瑚要去殉葬!珊瑚之死,使顺治身心受到严重打击以致“变了一个人”。他叹道:“若苍天有眼,也该怜我衷诚加佑才是!天既不佑善良,我何必为善!珊瑚一生克己,衣无华彩,饰不金玉,所为何来!”他放弃日常工作,如同“行尸走肉”,一心求死,一会寻自尽,一会闹出家,最终得了令满人闻之失色的病“出痘”,顺治得到了解脱;随珊瑚而去。顺治的人性善恶在他的遗诏中声声罪己,自悔一生任性,自误误人,就是没有看到不合理的封建传统婚姻礼教的罪恶,造成爱情悲剧的元凶不是他自己!作者字里行间流露出人性的悲哀。 原载:《理论与创作》2000年第4期 原载:《理论与创作》2000年第4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