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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稳:文明的落差 也会产生动能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孙小宁 参加讨论

    去年的夏末,与范稳在香格里拉一带采风。看他对云南藏区人文地理的谙熟,以及与那些藏族弟兄不醉不休的样子,我心说,这哥们儿大概是要把一生交待给这儿了吧。没想到今年他拿出的新书,却是一个有关百年前法国人在云南修铁路的故事。
    “云南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云南。云南,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地理与文化,会造就不同的风貌。有的会吓你一跳。”这话虽也时常挂他嘴边,但真把其迥异风貌变成小说文本,还是难免把人惊到。碧色寨是一个彝族村落,它同时也是这条铁路经过的站名。这条著名的滇越铁路,经由法国人设计,其部件全由法国运来,在当地组装。法国人沿着奇险的云南地形地势设计图纸,建成,又让无数中国人为修它而搭进去性命。法国人修它,并不是为了造福百姓,而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殖民梦。文明裹挟着傲慢,匠心里透露着自私与贪婪,暴乱、瘟疫在此间横生……
    但不管怎么说,这条铁路还是改变了它所经过的区域。一些异质的文化在最偏僻的地方增长,而村里的祭司文化终至失传。没有人能阻挡得了这里的改变,就像弱小的历史中国,无法在百年前抵挡法国人,在这里开设铁路……
    范稳的小说《碧色寨》表达了这复杂的一切。里面历史信息叠加,常常引我边读边想。因为太想探求历史的真实脉络,我甚至觉得,书中那虚构的西方人在东方的爱情故事都可以不必存在。
    小说家习惯用想象与虚构来还原历史,而针对某一类题材,我们渴望的比想象和虚构还要多。所以,此次采访范稳,小说范畴的话题反而不太想涉及,就想和他谈谈这条铁路,以及这条铁路所映现的历史中国。
    滇越铁路,怪胎似的存在
    问:终于看到你不断念叨“云南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云南”的这本书了。你的写作突然转向彝族文化,转向百年前法国人在云南修的这条铁路,最开始的触发点是什么?
    答:完成了“藏地三部曲”之后,我发现在短时期内,我已无法再写西藏。不是说已经写尽了,而是一时还找不到新突破口,更谈不上超越。徘徊一段时间后,人们给我一个去滇越铁路走走看看的机会。去年是这条铁路建成一百周年,有过一些纪念活动,但做得有些羞羞答答。这也可以看出云南人对它的复杂情感,人们感谢它带来的种种变化,同时又无法回避它给一个民族带来的伤害和耻辱。而作为一个作家文人,我更看重它带来的不同文明的冲撞。
    也许在云南,这条铁路就像一个怪胎,像一个走到穷乡僻壤里的时尚人物,突兀地呈现在高山峡谷中。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铁路沿线一些还活着的乡下老人时不时还会蹦出一两句法语,他们喝咖啡,叙说当年的繁华和时尚,令人听得如同天方夜谭。
    我理解文明间的“差异”就像水的落差,它会带来动力,动力又会催生出小说故事的一些基本要素。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问:关于这部你不断谈起的书,我发现自己一直有一个错觉,以为你会用人文随笔的方式谈这段特殊历史。我的问题是:在你对这个题材跃跃欲试时,创作样式的选择里就没有系列人文随笔这一选项吗?我个人还是倾向于人文随笔表达更好一些。因为吸引我的,就是那个历史本身。
    答:人文随笔之类的文本不是我的强项;其次,这样做的人不少了。炒来炒去,难出新意,并且我觉得不过瘾。这段历史其实在当时的中国应算是个重大事件,但因为云南远离文化中心,关于它当年的风采渐渐地就被人淡忘、遗忘。我想,小说的形式或许会让更多的人来关注它。文化人更关注历史事件,普通读者或许是在阅读故事中学习历史。
    “工业文明总是让落后于它的付出代价,不幸的是,我们是那付巨额学费的一方”
    人字桥67米,平均每米12条人命
    问:你说铁路是一个隐喻。我看那段绝壁中建筑出来的人字桥铁路,也觉得如此。如你所述,它技艺绝对精湛,但却需要无数中国劳工腰系绳索,悬在空中搭建。在今天打量这座人字桥,你想如何评价它?我个人觉得,这座桥也是这条滇越铁路的浓缩点。
    答:这座桥至今还存在,还可以跑火车。听守桥的工人说,桥上的铆钉、钢枕、支架等构件,一百年了,几乎就没有更换过。这座桥也并不长,仅有67.15米,当年却有800多中国劳工献出了生命,当然也有部分外国工程技术人员命丧此地。有人计算过,平均每米12条人命。但它即便在今天看来,也绝对是一件艺术作品。从结构原理上来说,它的造型就像是埃菲尔铁塔的一个衍生产品,当年的设计者为此在法国名声大噪。人字桥旁边就是一个苗族寨子,我去那里采访时,人们告诉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村寨人在平地时,还在桥旁边的一个山洼挖出了很多白骨。工业文明总是让落后于它的人们付出惨重的代价,不幸的是,我们总是那个交巨额学费的人。
    问:碧色寨是这条铁路经过的一个站,小说也是以《碧色寨》为书名。关于碧色寨的得名,你书中有所交待。很想知道,除了它是铁路经过的一个真实存在,你以它为书名,还有什么特别的考虑?今天还看得到这个地方吗?
    答:碧色寨至今还能看到,还是这个地名。因为这条铁路,碧色寨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前,是个名噪一时的地方。那时云南本地的中学地理书,要求填出云南的四个著名的地方。不是大家现在知道的大理、丽江、玉溪等地。而是昆明、个旧、碧色寨、河口。这四个地方都与滇越铁路有关。只是因为滇越铁路抗战时中断了,碧色寨就不可避免地衰败了,只剩下凋敝残破的法式建筑。
    每一个看过《百年孤独》的作家文人,到了那里,几乎都会感叹,这就是中国的“马孔多”啊!作为本书的书名,有人曾建议它没有市场效应。但我坚持自己的感受。我想,虽然我不能让它重新繁华起来,至少我能在文字上留住一点它当年的光彩和历史记忆。
    滇越铁路,带来中国第一条民营铁路
    滇越铁路以一种野蛮的方式惊醒了闭关锁国的人们,也带来了另一条中国人自己建的铁路
    问:法国人没有考虑到沿途中国人的意志,擅自就建了起来。这首先是一次野蛮的入侵,但是它的建立,又无疑改变了这里人的生活。强大文明的双面性,书中时时能体味出来。这条铁路还在哪些方面改变过这个地方的面貌和人的观念。遗迹与影响还在吗?
    答:你知道过去云南的交通主要靠马帮运输。那时锡都个旧的锡要出口,先是用马帮驮运到红河边一个叫蛮耗的地方,再用船走下水到越南,然后再走海路到香港和欧洲。火车一通,一个马帮队驮运的锡锭,还不够一个车皮垫底。
    滇越铁路以一种野蛮的方式惊醒了闭关锁国的人们,给这个偏远的省份带来了山外的讯息。电灯、电报、自来水、邮局、海关、电影等新奇事物,都在上个世纪初随着火车的钢铁轮子而来。中国的第一个水电站——石龙坝电站,便通过火车运来德国西门子公司的发电机组,落户在了滇池边,1912年就发电了。比随后东北的丰满水电站早发电27年。年轻时在云南求过学的朱德解放后视察这电站时说:“它是中国水电发展的老祖宗。”这座老水电站现在都还在运转发电。
    问:你似乎也提到,中国人因滇越铁路的存在,自己还造了一条民营铁路,这条铁路后来怎样?
    答:这也是铁路带来的震撼和改变之一。法国人修这条铁路主要是为了掠夺锡都个旧的锡矿。但中国人不希望洋人的铁路直接延伸到自己的宝库大门口。在看到铁路运输的便捷后,当地的士绅和商人便开始筹划自己修一条从个旧到碧色寨的铁路了。这是中国第一条成功修筑的民营铁路,当地人称之为“个碧石铁路,”(个旧—碧色寨—石屏县)。这条铁路只有60厘米宽的轨距,与法国人的滇越铁路一米宽的轨距相异,前者称为“寸轨”,后者称为“米轨”,“寸轨”铁路上的什么都比“米轨”小一号,从车站、铁轨到机头和车辆。速度还奇慢,时速不会超过10公里,比骑马快不了多少,它就像在大地上奔跑的玩具火车。云南十八怪中“火车没有汽车快”,指的就是这条寸轨铁路上的火车。
    有意思的是两条铁路在碧色寨交会但不交接,货物必须先从寸轨火车上由人力搬运到米轨火车上。这是人们为了防止法国人染指自己的矿藏和路权的无奈之举。
    新中国成立后,寸轨火车由于安全因素比米轨火车停运得更早。现在已经没有火车在这条铁路上跑了,许多地方的寸轨已被拆除。
    滇越铁路的今天与彝族文化
    问:你对这条铁路的书写一直到了抗战时期,想问一下,现在这条铁路的情况如何?
    答:因为抗战,滇越铁路的辉煌瞬间寂灭,这条铁路的精彩故事便戛然而止了。抗战胜利后,滇越铁路被国民政府收回路权,但出境的下行方向还是没有通车。解放后为了支援越南抗法,将原路基改成公路跑汽车,抗美援越时它又被重新铺上铁轨,恢复营运,对支援越南抗击美国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但接下来中越交恶,越南人把河口的铁路大桥炸了,它又被中断。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越恢复关系,在交通运输上它已经不是不可替代的了。出于安全因素的考虑,九十年代末期停止了客运,到现在连货运都没多少了。
    问:这本书里还体现了彝族文化。我们对彝族了解甚少,你自己经过这本书的创作,对他们的文化增加了哪些感知?你书中用纪年方式做各章的名称,但我仍不确定,这是虚指还是实指。是他们文化中的纪年方式吗?
    答:云南有25个少数民族,每一个民族都是一个文化生态系统。就像你说到的纪年方式,彝族是按他们对太阳的认识来纪年的,称为“十月太阳历”,这里面有很复杂的、自成体系的天文历算知识,就像我在书中借用的彝族人对年份的称谓一样。
    以兽名来纪年,我们汉族以十二年为一轮,而彝族人以十年为一轮。在兽名的取舍上也与我们有差异,有一些与我们不一样的代称,如“水獭年”、“蟒蛇年”等,这体现了他们的农耕文化和狩猎文化。这些纪年称谓其实透露出古老文化的某些气息,或许会在有意无意之间,让我们感受到自己身在何处、何时。
    问:这也是你从藏族题材的书写向云南边地其他民族转向的一部书。“转向”这个词用得准确吗?把它放在你自己的小说系列,我能感觉你驾驭起来很自如,包括那种东西文化差异与对撞,爱与救赎,不同信仰的冲突、文化心理的复杂性与人物命运。感觉你书写的难度没有以前的大。这是我的错觉吗?
    答:我自己也认为这是一部转型之作。但其实里面还是有许多东西是一脉相承的,比如对不同文化交流碰撞的关注,对最原始的和最先进的同时呈现,以构成戏剧化的冲突等等。当然,我“转向”了另外一个民族,另外一种生活场景。我一再声明,这是为了展示云南多元文化的另外一面。至于写作难度,我承认这部书没有当初写作“藏地三部曲”耗时耗力大。有些题材,基础本来就很好,你几乎不用费多大的劲就可驾驭;而有些题材,就像雪山上的王冠,要想得到它,你先得到达那个海拔高度。
    原载:北京晚报 2011年05月31日
    
    原载:北京晚报2011年05月31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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