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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用西方“虚构”一个南京

http://www.newdu.com 2017-10-29 中国文学网 王晴飞 参加讨论
■葛亮虽然生于南京,但他的小说中却充满了迎合西方视角的东方主义色彩。《朱雀》中的那座城市,并非我们日日生活其中的南京,而是为外来者们特别建造的一座“他们”的城池。
    一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朱雀是所谓四灵之一。在青年作家葛亮以之为名的长篇小说中,朱雀既是贯穿情节的信物,也是南京的象征。但是,这个被葛亮以“朱雀”之名进行书写的南京城,却似乎与现实生活的南京城无甚相干。《朱雀》写的是南京,“走红”却在海外,值得玩味。
    眼下的南京,与中国的大多数城市一样,处在半现代化进程中,处处流露出与世界接轨的急迫与努力。《朱雀》有着为南京作史的宏大野心,意图凸显南京(或者说中国)特性,自不会向寻常百姓家寻觅故事,而是向纸面的历史求助,或者借用西方人的罗曼蒂克想象——这二者间往往有着高度的重合——所以,葛亮虽然生于南京,但他的小说中却充满了迎合西方视角的东方主义色彩。《朱雀》中的那座城市,并非我们日日生活其中的南京,而是为外来者们特别建造的一座“他们”的城池。
    在西方视角中,东方“自古以来就代表着罗曼司、异国情调、美丽的风景、难忘的回忆、非凡的经历”。学者萨义德在其《东方学》一书中,便曾提及东方学传统中有一大串“东方”观念的复杂组合,其中包括东方专制政体、东方之壮丽和残酷与纵欲。这些在《朱雀》中都有体现。
    《朱雀》中的南京带有强烈的“东方”特征:夫子庙、秦淮河,朱自清、俞平伯的游记文字,程囡对许廷迈背诵的“魁光阁”沿革史,以及许廷迈臆想中的“六朝名士气”等等,大量的历史风物和文人化的刻板想象堆砌起一座南京城。这些都是背景。小说着力体现的还是古城在现世里的颓废与纵欲。在被塑造为深通中国古典文化的间谍人员泰勒眼中,“这城市是叫人亡国的。亡的是男人的国,却成就了许多女人的声名”。苏格兰籍的许廷迈来南京不久,竟也悟到:“在这城市的盛大气象里,存有一种没落而绵延的东西。这东西的灰黯与悠长渐渐伸出了触角,沿着城池的最边缘的角落,静静地生长,繁衍。”
    对现在的外来者而言,中国已经很难再用鸦片、辫子、小脚这些刻板印象来进行概括。但是,鸦片可以退化为罂粟壳,或进化为白粉、辫子、小脚也不妨修正为云锦、旗袍。而外来者将古典与纵欲、传统与罪恶相混杂的猎奇眼光却是一以贯之的。《朱雀》的女主角程囡是“典型性”南京女子,温婉美丽,被认为最有“南京的味道”。但这只是性格中的一面,她身上还有强烈的冒险气质。她经营着一家被称为“南京的拉斯维加”的赌场,就位于被称为“天下文枢”的夫子庙旁。她还和经营色情业的“落日东升”酒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该酒吧的两大特色,即是所谓的“鸡头”和“鸭头”。“鸡头”指的是手下有一大批“高档次”小姐的叶娜,“鸭头”味道鲜美,却是用罂粟壳炼制而成。这二者就分别对应了外来者对“古都”的性和毒品的想象。
    这种猎奇眼光,在数处极具仪式感的性爱描写中最为突出。在这些性爱关系中,男性几乎都是外来者,女性则都是中国人(南京人),这一设定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标签色彩,暗示着一种不对等的权力关系。虽然作者一再在行文中强调南京人宽厚下的倔强,但这一设定却注定会消解这种强调,反而突出了本土在面对外来者时的被动性。程囡的第一个男友美国人泰勒认为,“中国的字都是谜,而谜里都是性。他感兴趣的,则是这谜一样的国度中的文学与性。”在两人的性爱中,泰勒有很多“形式化”的设计,譬如焚梵香(在西方人看来,印度和中国是一样的,都属于“东方”),听“梁祝”,以铜爵而非高脚杯饮伏特加等等,最富隐喻意义的是下面这一场景:有一回,他从墙上取下云锦挂毯,让她躺在上面。她裸了身体,只着一件旗袍。任他解开盘扣,解开一个,他的欲望就膨胀一点,像在剥除一只茧。他听得见她的肉体,在绸缎中轻轻滑动。泰勒说,这云锦,号称寸锦寸金,你的身体也是。区区一个她,装下了这男人偌大的欲望。
    二
    在这里,性爱本身已无足轻重,从中体现出来的权力关系才至关重要。云锦、旗袍、绸缎,这些带有强烈中国色彩的意象,叠加在程囡这个“典型性南京女子”身上。而程囡在性爱中的逆来顺受,自然会使美国人泰勒欲望膨胀又充满征服感。
    在程囡看来,“这个叫泰勒的男人,给了她许多始料未及”,她对充满仪式化的性爱甘之如饴,唯一令她感到“淡淡的罪恶”的,无关国籍和年龄,而是因为她对泰勒产生了父亲的感觉。泰勒在举手投足间对她都是“言传身教”,令她“欣喜和感恩”。无独有偶,小说中的南京男孩雅克吸毒颓废,玩世不恭,却也有一位被他敬如父亲的日本导师芥川龙一郎。龙一郎来华,虽然是为了满足其父(也是程囡的祖父)向中国人忏悔的遗愿,行为却傲慢淫猥,即使是在对程囡进行性侵犯时,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权。他为程囡作的钢笔画像,色情夸张,带有强烈的赏玩色彩:“耻处却开出巨大莲花,饱满茂盛,在黑白中仍见艳色,接天入云。”中国的女体成为一种景观。这幅画则在经修饰装裱后,依旧被程囡放在自己的画廊中。
    程囡和许廷迈的第一次欢爱,是在明朝皇帝的碑上进行;程囡的外祖母与日本人芥川偷情,旁边却有着作为南京象征的神兽“辟邪”。这些仪式化的性爱场面,成为小说中东方神秘历史与外来者情欲想象的唯一交合点。《朱雀》的性爱描写,大半如此。
    小说这样写南京女子,“这城市女人骨子里的烈”,“不见得个个都卯足了劲,要血溅桃花扇。只是平日里宠辱不惊的风流态度,就是极危险的汹涌暗潮”。但这种“烈”,在遇见西方(包括日本)男性时,却无一例外变成了“媚”:逆来顺受,任其把玩,还心怀感恩。
    这座城中的男子更是颓废与纵欲的化身,比如雅克。首先,雅克的身份很暧昧:他是一个遗腹子,母亲是文艺青年,崇拜马雅可夫斯基,所以他自称是“单相思加意淫的产物”。他的人生、艺术和情感教育主要源自日本导师芥川龙一郎的教授。他记忆力超人,熟悉的却是罗曼·罗兰、福柯等人的西方理论,能大段背诵《规训与惩罚》和《洛尔加诗抄》。作为一个颓废、前卫的艺术家,雅克吸毒、纵欲,染上艾滋病,在吸毒后极其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宠物猫,最终在毒品和性的双重刺激下,在与程囡做爱后悄然死去。这些,与来自苏格兰的许廷迈的健康纯洁恰形成鲜明对比。于是,小说结尾处,外来者许廷迈归来,落足在夫子庙的钟楼旁,这一意象便带有强烈的拯救意味。
    三
    在浓墨重彩书写一个家族三代女人的情欲之外,葛亮也花费了大量笔墨来书写近百年来南京历史。但两者一相映衬,读者便可感觉出,作者最想叙述也更为擅长叙述的,还是那个跨国性爱故事。小说的重心是三代女人在历史背景下所作的各种表演,国与城的历史不过是爱情故事之外的生硬揳入。而作者对反右、文革的大量书写,其实与情节其并无太大关系,某种程度上还是对西方想象“东方专制”这一程式化套路的重复。
    《朱雀》中,葛亮写高校李博士与黑人学生的情感纠葛时,用这样一句话:“性,跨国情,婚外恋,外加暴力。一部成功三流小说的所有元素,在一个月里,集中在高尚美貌的女博士身上。”我不敢将《朱雀》判为三流小说,但我敢说的是:第一,这些元素在《朱雀》中都能找到,而且给的更多,如乱伦,同性恋等;第二,对于一个长期混迹于南京的普通读者来说,南京与小说中不断提及的地名和纸面掌故外,“朱雀”或许属于葛亮,但绝非“我们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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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文学报>2011年8月4日
    
    原载:《文学报>2011年8月4日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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