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十二钗”中,和贾府毫无亲戚牵连的是栊翠庵里的妙玉。贾府为了接待元妃归省,修建了大观园,采办了十二个小戏子,还采办了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林之孝负责采办小尼姑小道姑,他又附带了解到了妙玉的情况。他说:“外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这姑娘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十八岁,取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典也极熟,模样又极好。因听说‘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年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遗言说他:‘不宜回乡,在此静侯,自有结果。’所以未曾扶灵回去。”对于妙玉的为人,后来邢岫烟也有过介绍:“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来寒素,赁房居住,就赁了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得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据此我们可知,妙玉虽然出身于仕宦人家,但因从小多病带发修行,后又父母双亡,自己又为权势所不容,竟不能在家乡安身,所以投奔到京城里来。妙玉实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小姐,现在又入了空门,连一个小姐也算不上了。从写给宝玉的贺帖上,自称“槛外人”来看,是把自己看成是“铁槛之外”的人了,也就是超出世人之外的“畸人”了。 大家都说妙玉性情古怪,就是邢岫烟看了妙玉写给宝玉的帖子,也说她“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其实妙玉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我们只要看第四十一回,贾母带刘老老等到栊翠庵来,妙玉怎么接待她们就可以了解她的思想和性格了: 贾母道:“我们才都吃了酒肉,你这里头有菩萨,冲了罪过。我们这里坐坐,把你的好茶拿来,我们吃一杯就去了。” 宝玉留神看他是怎么行事。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锺,捧与贾母。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道:“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是什么水?”妙玉道:“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递与刘老老,说:“你尝尝这个茶。”刘老老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然后众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妙玉斟茶也因人而异,贾母因是个老太君,因此亲自捧着小茶盘送茶,而且用的是五彩小盖锺,冲的是旧年蠲的雨水,沏的是“老君眉”,“然后众人都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但是妙玉对林黛玉和薛宝钗却另眼相看,特别优待。她把宝钗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会意,随他出去。宝玉也悄悄的跟来。这个情节,本书在《贾宝玉》篇里已经论及,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妙玉对宝玉是含有深意的,“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 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蠲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清淳?如何吃得?” 由此看来,妙玉对宝钗黛玉真是待如上宾了,甚至超过了贾母,而对宝玉更又不同,用的斟茶器具竟是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这实在发人深思,这种微妙的感情,恐怕只有宝玉才能体会得了。读者设若不信,请回过头去看看妙玉送茶给贾母吃时,“贾母便吃了半盏,笑着递与刘老老”,此时书中并未写明妙玉的反应,但贾宝玉却能体察妙玉的心思: 宝玉和妙玉陪笑说道:“那茶杯虽然腌脏了,白撩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了那贫婆子罢,他卖了也可以度日。你说使得么?”妙玉听了,想了一想,点头说道:“这也罢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是我吃过的,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他。你要给他,我也不管,你只交给他,快拿了去罢。”宝玉道:“自然如此。你那里和他说话去?越发连你都腌脏了。只交给我就是了。” 妙玉便命人拿来,递给宝玉。宝玉接了,又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叫几个小么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如何?”妙玉笑道:“这更好了。只是你嘱咐他们,抬了水,只搁在山门外头墙根下,别进门来。” 由于刘老老吃了茶,妙玉就嫌茶杯腌脏了,这种微妙的感情,别人没有觉察,就连林黛玉也没有想到,只有贾宝玉觉察到了。因此也可以想见妙玉和宝玉之间那种微妙的感情。正因为如此,在第五十回“芦雪庭争联即景诗”时,宝玉落第了,李纨罚他去栊翠庵折一枝梅花来插瓶,贾宝玉也欣然应允,冒雪前往。这个情节,本书在《贾宝玉》篇里已经论及,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在同一日里,宝玉笑向宝钗黛玉道:“我才又到了栊翠庵,妙玉竟每人送你们一枝红梅,我已经打发人送去了。” 妙玉虽然带发修行,葬送了自己的青春,但她实际上却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才女。在第七十六回,黛玉和湘云在凹晶馆赏月联诗。由于环境清净,谁也不来干扰,因此他们诗兴大发,做五言排律,一气联了二十二韵。当黛玉最后联到“冷月葬诗魂”时,两人均出现了空前的喜悦之情: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诗魂!’”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凄清奇谲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做。若底下只这样做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弄的堆砌牵强。”二人不防,倒吓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 后来湘云和黛玉跟了妙玉一起来到栊翠庵中,重新谈起这首诗: 妙玉笑道:“也不敢妄评。只是这才有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续时,倒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黛玉从没见妙玉做过诗,今见他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检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妙玉讲完后,“提笔微吟,一挥而就”,立时续了十三韵。后书“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黛玉湘云二人称赞不已,说:“可见咱们天天是舍近求远,现有这样诗人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妙玉轻易不大离开庵院,只是偶然有兴到惜春那里去走走,有一次,第八十七回,宝玉“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风轩来”,似乎听到屋里有人说话。却原来是在下棋呢: 后来妙玉和宝玉一起离开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听了黛玉抚琴,忽“听得弦‘蹦’的一声断了。妙玉站起来,连忙就走”。宝玉也“满腹疑团,没精打采的,归到怡红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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