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问题的提出 自《红楼梦》诞生以来,就有“晴雯是黛玉的影子”的说法。 这种说法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晴雯与黛玉的相似性太多了。 第七十四回写道:“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王夫人迫害晴雯,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 什么是“狂样子”呢?就是王善保家的所说的“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 王夫人是否迫害了黛玉呢?黛玉是否有“狂样子”呢?黛玉是否会因“狂样子”而受到王夫人迫害呢? 二、黛玉是经过严格教养的淑女 “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这种说法,含有夸张和诬蔑的成分,但也有真实的成分在里面。这种“狂样子”,反映了急躁和粗野。凤姐就是这号人物。 晴雯性格一向急躁,至于“粗野”,仅仅“骂小丫头”偶尔才这样。 黛玉是否急躁和粗野呢? 第三回写道:“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第三回写道:“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 第三回写道:“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 可见,黛玉是一位经过严格教养的淑女,颇有大家闺秀的温文尔雅的风度。 三、黛玉通情达理 人们常说“袭人是宝钗的影子”。在人们的印象里,袭人是丫鬟队里温文尔雅的典范。然而,袭人偶尔也不那么温文尔雅了。第七十七回写道:“袭人听了这篇痴话,又可笑,又可叹,因笑道:‘真真的这话越发说上我的气来了。那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他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来比我,也还轮不到他。想是我要死了。’” 这是宝玉将海棠比喻晴雯,惹恼了袭人,袭人说出了这番话。 黛玉碰到恼火的事情,她会怎么样呢? 第二十六回写道:“却说那林黛玉听见贾政叫了宝玉去了,一日不回来,心中也替他忧虑。至晚饭后,闻听宝玉来了,心里要找他问问是怎么样了。一步步行来,见宝钗进宝玉的院内去了,自己也便随后走了来。刚到了沁芳桥,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出名色来,但见一个个文彩炫耀,好看异常,因而站住看了一会。再往怡红院来,只见院门关着,黛玉便以手扣门。 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林黛玉素知丫头们的情性,他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他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来了,所以不开门,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接着,黛玉回到潇湘馆里独自伤心。“那林黛玉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一宿无话。”再接着,次日,黛玉葬花,十分伤感的哭出了《葬花吟》。宝玉向黛玉说了一番“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 第二十八回写道:“黛玉听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一件令黛玉非常恼火的事情——怡红院的门只为宝姐姐开、不准为林妹妹开(尽管是误会,但黛玉当时无从知晓),黛玉只是暗自伤心,决不吵闹。最后,只是一句玩笑话就了结此事——“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决不追究是哪一个丫头昨晚不开门。这玩笑话虽有些尖酸,但终究属于温文尔雅的范围之内。总之,黛玉非常通情达理!
四、黛玉早就在防备“小人” 第四十五回写道:“黛玉叹道:‘……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宝钗道:‘这样说,我也是和你一样。’黛玉道:‘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 黛玉之谨慎,可见一斑。 在这一节里,我顺便简单的说一说黛玉是否真的“一无所有”。林如海去世时,黛玉奔丧,贾琏代表荣国府去料理丧事。我以为,林如海的巨额财产,已经兑换成银票,被贾琏带回贾府。此事只有贾母、王夫人、贾琏、凤姐知道。黛玉本人不知道。贾府其余的上下人等都不知道。对此结论的论说,见本书第五编“木石前盟”。
五、黛玉深受长辈和平辈的疼爱 所谓“长辈和平辈”,是专指主子圈的。所有的主子,包括黛玉,对待下人们,可没有这种讲究。 黛玉说话尖酸刻薄,是出了名的。纵观前八十回,黛玉说话主要对四个人尖酸刻薄:李嬷嬷、刘姥姥、宝玉、宝钗。 李嬷嬷、刘姥姥是下层的老妇,黛玉是孤僻高傲的贵族小姐,黛玉年幼时对李嬷嬷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不足为奇;刘姥姥离开大观园后,黛玉评论刘姥姥时说些尖酸刻薄的话,不足为奇。 黛玉对宝玉、宝钗说了些尖酸刻薄的话,那是因为爱情的缘故。而且都在温文尔雅的范围之内。 黛玉对长辈尊敬有加,对平辈尊重有加,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第四十二回写道:“黛玉又看了一回单子,笑着拉探春悄悄的道:‘你瞧瞧,画个画儿又要这些水缸箱子来了。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探春‘嗳’了一声,笑个不住,说道:‘宝姐姐,你还不拧他的嘴?你问问他编排你的话。’宝钗笑道:‘不用问,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拧他的脸。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众人不知话内有因,都笑道:‘说的好可怜见的,连我们也软了,饶了他罢。’宝钗原是和他顽,忽听他又拉扯前番说他胡看杂书的话,便不好再和他厮闹,放起他来。黛玉笑道:‘到底是姐姐,要是我,再不饶人的。’宝钗笑指他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果然转过身来,宝钗用手拢上去。” |